第27章 只有你知道
“学弟，找你帮个忙~我这边有个活儿，大概两三分钟的广告，我把之前你的照片给品牌方看了看，觉得你很合适，愿意来出个镜吗？有酬！”孟翼冉连发了三个“星星眼”表情，等着姚言回话。
“好呀，不过……这个会要求演技什么的……吗？”
“不用！你就做你自己，说几句词就好，要的就是这种浑然天成的男大学生版妖孽！”
姚言：“？？？”
孟翼冉：“！！！褒义的！！褒义！！！！就是他们想找那种一看就是清纯男大学生但是又不能太正派，得带点邪魅妖孽性感的感觉，我心想我认识的人里最合适的就你了呀呵呵呵哈哈哈哈……”
姚言回她一个大拇指，心说我谢谢你：“ok！我接了！谢谢姐给机会！”
孟翼冉：“不客气！！合作愉快！！！”
约定时间当天一早姚言就到了，拍摄地点是在一个小区的民宿内。
由于是第一次接这种上镜类的工作，加上之前“艺术专业”的坎儿还让他心有余悸，姚言还是有些忐忑的，为了不辜负孟翼冉的信任，他比约定时间早到了三个小时——早上六点半，姚言就神采奕奕地出现在榕久地铁站附近。
说实话他前一个晚上根本没怎么睡着，整颗心都浸泡在紧张期待兴奋忐忑的情绪中，翻来覆去硬是到凌晨两点多才勉强入睡，但睡眠程度并不深，四点多就醒了，悄没声息地把自己收拾了一番，没吵醒另外三个睡熟的，五点半整准时跟楼妈请了假走出寝室，坐地铁到达目的地，不知道是晕车还是没睡好还是单纯不淡定，一路上心脏随地铁晃荡的节奏起起伏伏，弹跳得厉害。
闲来无事，不如借此机会看看清晨的首都。
姚言悠闲地走在路上，偶然撞到了一片桃花源——是榕久地铁站附近的早市，六月初的早市热闹而不嘈杂，充斥着浓郁的凡间烟火气，大簇大簇的玫瑰、菊花、百合、满天星拥挤在一起售卖；新鲜的车厘子、蓝莓、草莓闪着娇艳欲滴晶莹剔透的光泽；胡萝卜、番茄、紫薯看上去朴实无华又健康；身手敏捷的煎饼摊老板系着干净的围裙熟练地给单面煎得金黄金黄的饼翻了个面，再打上一颗饱满的鸡蛋，一时间香味四溢，变成线牵引着姚言的注意力到了一位老人的摊位前。
“哎呀你不要给我钱，我的西红柿不要钱！”老人的大嗓门中气十足，带着口音，一时间吸引了不少视线。
卖西红柿的大爷似乎有点耳背，用力给面前弓着背买西红柿的老太太比划着，“不要钱！你拿走！”那老太太看上去比大爷苍老一些，姚言不知不觉已经走上前去，他一个年轻俊俏的大小伙子不说突兀，在这大龄面孔居多的早市也算是独树一帜引人注目，那老太太敏锐地捕捉到了姚言的身影，她慢慢歪了半边身子靠近姚言小声耳语：“小伙子啊，你帮我劝劝，他卖菜多不容易呀，我哪能白占便宜不给钱呢？”
那大爷此刻听力突然显著提升，扯着嗓子不高兴道：“我不缺钱也不用钱！你看，我就在那个小区住啊，近的很！”大爷右手一指，点到马路对面修缮良好的虹芳小区，姚言心里“哎呦”一声乐了——巧了，这不我们拍摄地吗？
大爷又开始了：“那还是我儿子给买的房子呢，我俩儿子都做生意，不缺钱！我就是平时闲的没事，来摆个摊，顺便和人聊聊天解解闷儿，不为钱！所以你别给我钱啦，拿走吃吧！”
姚言点点头表示理解，但看着老太太面露难色，姚言想了想还是开口了：“叔叔您收下吧，要不阿姨心里过意不去呀！”
大爷像孩子似的噘起嘴思考了片刻，摆摆手不情愿道：“好吧好吧，哎呀，没多少钱嘛……”
老太太给了钱，转头拉着姚言走了几步，感慨道：“谢谢你呀小伙子，哎呀你不知道，我也是在附近住，腿脚不方便，孩子们给我雇了个钟点工每天过来做饭，但人家做完饭刷完碗打扫了卫生就走……一天天的，都是我一个人……”她叹了口气，“老了老了，没人愿意理了呀……其实我来早市也是图个热闹，能和人聊聊天，就挺好。”
姚言安慰了她几句，目送老太太提着番茄去逛别的摊位，却又被霸道傲娇大爷喊了回去：“哎！嘿！小孩儿！来一下来一下！”
姚言应着“哎来了”小跑回去弯下腰听老人说话，大爷一脸傲娇：“你看看刚才那个大姐，她年龄比我大，得被照顾呀！我本来还想做好事呢……”
姚言被这可爱的老爷子逗笑了，连声说“是是是您想的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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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收拾完摄影器材的孟翼冉心情舒畅地长出一口气，把背包“咵”甩上左肩，一扬下巴示意姚言跟上。
正午的太阳有些毒辣，刺得人眼睛疼，姚言帮孟翼冉打着伞，两人并肩走向地铁站，“今天表现不错呀！比预计收工时间还早了一小时呢！”孟翼冉不吝赞美。
姚言腼腆一笑：“没拖后腿就好，我还担心自己没经验做不好呢。”
滴——孟翼冉扫了下乘车码，想起什么似的转头对姚言说：“对了，你有没有兴趣往演艺方向发展？”
紧跟着扫码进来的姚言一愣，眉梢一挑，犹豫地抿了下嘴，“嗯……其实，有的。”
孟翼冉惊喜地一挑眉：“！你早说呀！哎我跟你说，我不是还有一年就毕业了吗，我认识的一个师兄从大厂跳槽，自己创业开了家演艺经纪公司，现在虽然刚起步，但是找专业人士评估过——前景非常好！现在团队里基本都是咱们学校的前辈，还有师兄从一些大公司挖来的厉害角色……我就在里面工作，负责宣传和摄影物料这块儿，师兄让我留意着如果有好苗子，最好是亲学弟学妹，可以多挖掘挖掘，你——想试试吗？”
姚言被这一连串信息轰炸得又惊又喜又紧张，对啊，怎么自己从没想到过‘近水楼台先得月’呢？怎么自己从来就没想到过问问这个高中就有一面之缘的学姐呢！怎么就没想到过如何利用自己身边的资源呢……
噢，不过也对。当时没底气也没头绪，根本不想跟身边的人说，自然也把这种可能性抛弃了。
姚言定了定神，食指关节抵住下唇思考了一下，诚恳道：“谢谢学姐，不瞒你说我其实之前试过几家公司……”
姚言把之前的来龙去脉和盘托出，忐忑又紧张地等待着孟翼冉的反应。
孟翼冉嘴角一挑，一脸“哎呀多大点儿事儿”地拍了姚言两巴掌，飒爽利落地一甩头发，“你个傻孩子你怎么不早跟我沟通？那些公司的话有失偏颇，有一定道理，但不是全部真理”她接着潇洒地打了个响指，“这样，反正我们这边也不急，你也才大一，以后有像今天这样的机会了我多叫你，你多实践，在实践中提高能力，把作品累积起来，等时机差不多了我再把你引荐给咱们师兄！”
姚言感激地看了一眼女侠般的孟翼冉，“谢谢学姐！！我一定努力！”
孟翼冉哈哈一笑，“别叫学姐了，生分，咱们俩也算有缘，以后就叫姐吧！”
姚言也跟着轻松地笑了：“好嘞，谢谢姐提携！！”
在地铁上，两人又就刚才的话题聊了很多，孟翼冉不愧是实践经验丰富的前辈，给姚言讲了很多圈子里的事情，但归根结底最重要的，也是她郑重其事说的那句，就是“提高业务能力，学艺先学德”，和姚言的想法某种程度上不谋而合。有了学姐的鼓励和支持，姚言稍微有点“眼前的模糊渐渐展开为清晰灿烂的图景”的感觉，顿觉“生活明朗，万物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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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闻写作课上，几乎人人桌上都摆了一杯冰美式。
尽管开着空调，高温似乎也能渗透墙壁，从缝隙里执拗地挤进来耀武扬威。孙萍推了推眼镜，纤细温柔的嗓音娓娓道来。
“给大家看一下你们学长学姐的优秀作业，一共两篇，大家打起精神哈，我们尽快。”
“第一篇蛮早了，大概六年前了，是你们已经在首都日报工作的李媛蕊完成的。”
密密麻麻的字跃然大屏幕上。
“这是一篇在当时蛮受争议的报道。原案件是‘日井公园内一男子痛下杀手，用锤子随机对在场的一对情侣，一个小孩和一位老人进行了攻击’。当时这个事情一出呀，所有人都在痛骂这个罪犯和他的家人，没有人愿意听什么‘解释’，比较统一的声音是‘只要是你搅了局犯了错，就全部是你的错！有问题的人应该消失，我们没功夫管你有什么委屈’，拒绝听罪人的内心表达，选择直接判死刑是主流声音。李媛蕊非常勇敢也非常胆大，去找了当事人的家属，了解情况后发现这个犯人其实是精神有问题的。原本是个很孝顺的老实人，经历了裁员，家有久病大小便不能自理的老母亲卧床不起，恰恰这个犯人平时是喜欢把所有事憋在心里不说出来，本身自己比较自卑又内敛，不会沟通，他的妻子呢也不敢问，就是觉得她丈夫不对劲……”
“记者很重要的一点是学会深刻洞察事物，透过现象看本质，透过真相挖掘事实，并且要有同理心。李媛蕊当时了解到，犯人曾经萌发过‘希望患病母亲干脆死了’的念头——哪怕只有一瞬间，但是对于一个还算孝顺的儿子来说，这种想法哪怕仅出现一秒，良心都会内疚不已，不说出口的自我谴责会变成精神毒药，残害他本就脆弱的神经。”
“在这种太过压抑的心理情况下，犯人张某把问题归咎于社会——觉得是社会的错，看谁眼里都带着不忿，神情恍惚觉得别人都是在议论他，走在路上目光闪躲，觉得努力没有任何意义，觉得所有人都在嘲笑他，妻子在这种情况下遭到了家暴……案发当天，妻子躲了起来，丈夫没找到人，便带着怨气去家附近的公园发泄，酿成惨案。”
“舆论有人很恶毒地指责‘怎么死的不是你啊’，妻子事后也很惶恐，也很后悔，想自己要是多关心一下丈夫，要是没有躲……可她本身也是受害者。”
“你们学姐在一片骂声中选择做了一篇这样的报道，呈现出穷凶极恶的罪行背后的事实，并且为尚在人世同为受害者的罪犯妻子发声。”
大屏幕上的文字滚动到最后一页。
犯下‘无差别杀人案’的罪犯往往自认失败，认为被社会抛弃，倾向于通过极端方式报复社会……躲藏的妻子同为受害者，但人类同为血肉之躯，不可能每一秒都圣洁无私。这场血案，或许也是张某放弃自我又不放过自我后的一场悲剧……在此并非为自私有理袒护，也绝非为罪恶开脱，但愿温柔阐释——有些时候，当你真正尽力以后，不要对自己太过苛责。
“第二篇，主要想让大家培养批判思维，学会不预设地去看待。如果你已经带着一个立场去看，很可能影响你的客观判断。”
“这个是一篇学生作业。这个学生的名字我就不提了哈，为了他本人的隐私。”
大屏幕上切换为一张手写采访笔记。
“这个同学的老家在小县城，他走访了曾经就读的中学，采访了一个用流行词被形容为‘社会’的孩子。”
13岁的王健（化名）在□□空间上发了一张照片，桌上摆着一包零食，一瓶啤酒，一盒香烟和一只打火机，配文是“一天标配”……他还很喜欢在空间分享游戏战绩和情感状态，似乎常常受情伤，又会频繁“官宣”新女友。其交往超出一般未成年人的范畴，曾专门发出一条动态，配图是一张染着黄头发的男生自拍照，配文“祝xx兄弟生日快乐”，或是很江湖义气地艾特十几个□□昵称，写“感谢有你们”……
“同学们看到这些文字的第一反应是什么？以前有人回答我，是‘非主流’。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想过，在你们对某人某事做出评价、甚至是下一个定义或标签的时候，比如看到社交app上的人发布内容大概就是些和朋友吃饭聊天、打球、ktv、网吧打游戏的照片，再从网上复制一些句子，像是‘做事不用手段何来家财万贯’或是‘这样的长相够帅吗’，你们可能下意识反应就是，非主流。但是我为什么要分享这篇采访手记呢？如果你们留意的话会发现，记者在写下‘非主流’三个字之后并没有停止，而是在后面加了个问号。”
“这个问号就很妙，它代表不是绝对的笃定的，而是存疑的，意味着记者‘不确定这样形容是否恰当，但这是我个人的一点想法’的心理，这种心思很细腻，也很重要，大家要知道，你们就算接受过专业训练，也不代表你们的认知一定百分百准确绝对，始终留一点余地，记住某些固有认知未必是绝对的，而是可以被反驳甚至推翻的，是有更多解读空间的。”
……
一堂课下来，姚言觉得，好像有点喜欢自己的专业了。
他甚至开始有点引以为豪——因为可以通过文字，影像，见证人生百态。好的新闻和纪录片本身就有足够大的张力，真实的张力。事实证明，后来姚言也受益颇多。当时的他不会知道，这些见闻加上自己的思考，有多能帮助他和角色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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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间外的手机播客传出动听的女声：“……肖恩·康纳利深知自己没有受过专业训练，文化素养有限，他接受年长同行的建议，苦练台词；每到一地演出，他会到图书馆贪婪地阅读萧伯纳、王尔德、易卜生和詹姆斯·乔伊斯的作品，提升文学修养；他尽可能观摩别人的剧目，每遇到一个演员都不放过与之交流的机会……他成名后说，书，阅读，真的能改变一个人的生活。我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浴室里，骨节分明的手将水龙头开关用力按下，“哗哗”的水声随之戛然而止。
姚言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浴室，后背还有几颗水珠，拿起手机按下“暂停”键，随意套上简单的t恤短裤走进阳台，一身清爽地感受夏夜晚风，顺便把今天孟翼冉的提议告诉了卫智，“……我好像有点感觉到，‘你真的很想做成一件事的时候，宇宙都会来帮你’。”
“挺好的，和你室友还有李思滢他们说了吗？”卫智问。
姚言：“其实没有。现在除了孟翼冉……孟翼冉算我前辈吧！反正在我的朋友圈子中，还是只有你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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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c大男寝。
卫智两条长腿随意交叠着，头枕在舒适的靠枕上，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摩挲，眼底微光闪动，仿佛在紧捏着某个秘密。
“行，”卫智回了一个字，姚言等了一两分钟也没等到后面的回复，正舒展地伸个懒腰打算回床上就寝时，手机“嗡”地震了一下。
姚言揉着脖子把另一条伸长的胳膊抽回来，点开微信右上角的小红点——
“这样挺好的。”
挺好的。
就只有我们知道。
这样挺好的。
阳台没开灯，姚言的眼睛在黑暗中显得很亮，某种隐秘的快乐像藤蔓顺着心脏缠绕着爬上大脑，他忍不住头皮微微发麻地打了个激灵。
梵高的《向日葵》头像透过手机屏幕和漏进窗子里的月光相辉映，闪着熠熠生辉的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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