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和解
h市，室外温度36c。
“外婆！我回来啦！”
姚言一家三口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来到老太太家。
姚言的外公在前几年一直因为脑梗卧病在床，姚言即将升高三的时候老人家去世了，就剩下外婆徐慧芳一个人。姚言的外公走的很安详，在最后三个月，申禾和申国斌送老爷子去专业机构接受安宁疗护，让他最后的时光不必每天只是在病床上无奈、痛苦地消耗掉，当时外婆一直陪在外公身边，姚言正是正处于即将升高三的压力之中，所幸他也并不太需要老姚和申禾操心，夫妻俩就把更多时间放在老人身上，可不知是不是老人家太过心软慈悲疼爱小辈，在姚言高二暑假放假没多久，平和安详地长辞于世。当时申禾还红着眼圈跟徐老太太说：“我爸一定是因为不想影响小言上高三学习，怕我们耽误时间，才走的。”老太太年轻时是老师，是个要强的性子，一直维持着人民教师的风度和坚韧，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之后独居在老房子里，子女请了老家的亲戚来帮忙做家务，顺便陪老太太聊天，不过大多数时候，老太太还是喜欢一个人静静呆着，摩挲着手腕上的玉镯子——那还是结婚时买的。
“小言回来啦！这次暑假放多久呀……”徐慧芳从椅子上缓缓站起，挺直了背走去门口迎接。
“长着呢！足足两个月整！”姚言提着给徐慧芳买的一套护肤品给了她一个大大的拥抱：“外婆，这是我在学校兼职赚钱给你买的！”
徐慧芳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好好好，我们小言真懂事，外婆收下啦！”
一开始申禾还觉得没这个必要，“你外婆又不是没得用，花这个钱干嘛，不浪费吗？还不如用这钱给你外婆买保健品呢……”姚言当即义正言辞地打断他的老母亲：“不，妈你这话就不对了，不能不把老人的需求当需求呀！就算是老人，那咱家老太太精致讲究惯了，不能因为年纪大了就随便抹两下得了，护肤品该用还就得用，该保养还就是得保养！你想想你自己要是老了，你会委屈自己吗……”
申禾一边满口应着“好好好你是高材生你有理”一边偷笑着别过头去，心里暗暗为自己的好大儿感到骄傲和欣慰。
上个寒假的时候还因为什么签公司的事情闹得有些不愉快，没想到这小子一声不吭回学校之后开始行动起来，有空有机会就去接接主持工作什么的，一学期下来赚了几大千，还知道孝敬家里……申禾颇为感慨地看着姚言和他外婆亲热地聊天，之前对于姚言想走艺人这条路完全抵触排斥的想法稍微松动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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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的商场冷气开得很足，和室外截然冰火两重天。
申禾要给姚言表姑家新添的小崽崽买婴儿用品，拉着姚言来逛街。
母婴用品店内，申禾在东逛西逛挑挑拣拣，旁边紧跟着一个寸步不离热心肠介绍的店员。
姚言百无聊赖地坐在沙发上看着手机。
这个点太容易犯困了。
而且见识过社交媒体无孔不入的潮流宣传和大都市的穿着，姚言对老家的商场实在提不起太大的兴趣。虽然“千悦大商”已经算是h市最大最前卫的卖场了，但整体比起那些新锐设计，除了寥寥“耐克”、“阿迪达斯”、“新百伦”等一些运动品牌，这里仍然大多是些叫不出名字的女装，男装就更不用提了。反正从差不多姚言初中起基本就只在网上品牌店买衣服。
三里屯光鲜亮丽、设计感十足的各种名牌潮牌小众设计师款服装，是年轻的生命，也是钱的堆积。小城市里的售货员守着一片灰蓝白黑毫无生气的男装，低头无精打采地刷着手机。
大热天又是工作日的下午人不算多，一对母女突然映入眼帘。女孩看上去大概十四五岁，顺从地跟在母亲背后，母亲穿着一种介于土和潮之间的套装，手里拿着三张卡，看样子大概是千悦的vip卡——尽管她手边就是背着的包。
有些耀武扬威市井小人的感觉……姚言下意识地想，然后猛地意识到自己的恶意，赶快做贼心虚地坐直了身子无声地对着那对母女的方向说了句“不好意思”。
这位阿姨甚是有趣，仿佛是手里攥着的卡给了她霸道女总裁的错觉，她一副雄赳赳气昂昂的姿态，在一堆毫无审美价值的四六货色里饶有兴致地挑挑拣拣，显出一副很有品味的样子，很得意大声地边挑边问女儿喜欢哪个，但看上去她女儿——那小姑娘一脸嫌弃，只冷眼旁观，估计是一点也看不上那些款式。也难怪，十几岁的小姑娘正是青春期，容易和同伴比较，有虚荣心很正常，而且有时候父母子女之间的审美真的不一样……
见小姑娘不答话，那位母亲也不在意，转身兴冲冲地给自己挑了几件在姚言看来一言难尽的衣服，然后要去结账。
没一会儿，熟悉的声音从柜台传来：“我花了2000多呢，你要是给我分开结算的话可以多抽四次呢！”vip太太拿着小票正跟店员和收银员争辩着什么，大概意思是有个单笔消费满500元可以抽一次奖的活动，刚才那堆衣服可以一次结清，但是如果分开结算，就是四笔满500的订单，可以享受四次抽奖……原来是为了这个。
小女孩在她妈身后面红耳赤低头不语，姚言顿时哑然失笑，不知道是该心疼这个小姑娘还是心疼她妈。说她小气吧，她又不是买不起，手里三张vip卡呢，说她挥霍吧，好像也不是，为了抽奖宁愿麻烦点一次变四次的工作量。
虽然只是刹那间闪过的几个念头，姚言还是敏锐捕捉到了自己刚刚想到的几个词：市侩、贪小便宜、上不得台面、丢人、穷酸……他又一次吓了一跳，虽然只是在脑海中一闪而过也并未说出口，但姚言还是觉得自己这样太不应该了。歧视和偏见的苗头一冒出来，就算不说，也证明心里并没有真的尊重别人，而是把自己摆在一个高高在上的上帝视角用自己的价值观肆意评判——他一直在规避自己这样做，但是潜意识出卖了他，他不想这样是因为不想自己也被别人这样对待。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世外有桃源，你对别人指手画脚指指点点的时候，怎么就能确定没有某些方面碾压你的人正在别处对你评头论足呢？
想到自己刚才内心没说出口的嘲笑和不屑，姚言顿觉非常羞愧，也非常惶恐。再看看还在挑选东西的申禾，他突然感到自己也只是比别人幸运了那么一点点而已。
可能只是自己的父母辛苦赚了更多钱，自己有幸接受了更好的教育，有幸去了大城市见世面培养了更好的审美，就一下子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了不起了——就好像最近流行的“精致利己主义”，可是凭什么呢？凭什么自己本来就比别人幸运了，还要再嘲笑奚落别人眼中的幸福呢？
不公平才是本质。消费水平不同，每个人眼中的幸福也不同。100元的水平就买100元的享受，10000元的就买10000元的快乐，有人中奖中个保温杯就开心得不行，有人连找零也不屑……个人有个人的享受，人上为人，人下也为人。都是人，凭什么你的幸福就比别人的幸福高贵？
“在人之上视人为人，在人之下视己为人。”姚言猜如果是那个小姑娘，大概不会做出“给我分开结账”只为了多抽几次奖的小惠，他自己也曾在和同学出去玩的时候在选择包间还是大厅时“潇洒”地一摆手，为了更好的体验并不在意那点差价，虽然那时差价也只有一两百，用的还是父母的钱。
父母的贪小便宜并不是他们的错。养大孩子已然不易，或许就不要苛求他们那么多。
那边申禾已经挑好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在结账，姚言起身上前缓缓开口：“我帮你提着吧。”
语气难得的温柔平淡，连语速都慢了不少。
申禾一愣，猛一下还有点不习惯，之前姚言说话都风风火火的常被申禾批评显得不成熟不稳重太轻浮，这一句语速慢下来，一瞬间竟有种成熟长大的感觉。
申禾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好。”
笑意蔓延。
·
“唉，真是世事无常，太心疼了。”姚建成边小酌边看着电视上的新闻，唉声叹气地揪心道。
“本台消息，l市一大楼坍塌致十几名学生身亡……”主播沉重平静的声音字正腔圆地播报，那边老姚痛心疾首地指责豆腐渣工程和有关部门的监管不力。
姚言突然想到那句“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个先来”，他想了想，试着用一种开玩笑打趣的口吻说：“……爸，万一我有什么意外……”
“你这种没良心的命硬！不会有意外！！”姚建成一口酒闷下去，不由分说硬生生打断了他。
姚言又好气又好笑：“万一嘛，我不想在病房里受罪……”
“没有万一！你还得给我养老呢！！”
姚言刚要开口再说，“你别说了没有万一！”老姚快刀斩乱麻地赌回了儿子的话，姚言感觉他爸就差捂着耳朵大叫“我不听我不听”了。
他又接着试图找个间隙挤出想说的话，可是每次他没说完就被老姚“呸呸呸你别说了闭嘴！”结结实实地打断，姚言在这样不断被打断的过程中声音有点发颤，却一点也不生气，在老姚最后一次“你给我闭嘴！”的听不出怒意却只有紧张甚至无措的呵斥声中突然鼻子一酸，眼泪就要掉出来。
他闭了嘴，偷偷看看老姚——好像铁血硬汉老党员姚建成的眼里也有泪花。
其实，姚言想说的完整的话是，自己如果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你和我妈不要倾家荡产给我治疗……要用这笔钱去享受自己的人生，不要在我身上浪费，就让我痛快地离开，不要在病房里吊着一口气——那样我也难受，你们也难过。
那边老姚大概是为了转换心情，已经换了个台开始看美食纪录片了。姚言破涕为笑，心想我爹还怪可爱。
这好像是十几年来第一次，父子之间对生死议题的触碰。
这命题太过沉重，以至于不愿面对。父母是这么爱孩子，以至于连一个不好的念头、哪怕只是假设，都不被允许提出。
这次虽然不被倾听，被打断，姚言却只有复杂的感动和心酸。
那句话叫什么来着？
普通人身上也有神性。那就是努力和爱的本领。
人生啊，真的很无常。要珍惜，不要等到来不及，再追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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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好准！！言哥速来测！！”
“李俊星又抽什么风？”姚言点开卷毛分享的那条链接，“性别测试？什么鬼？”
“请跟随题目，测试你的性别吧！”一行字冒了出来。
有点意思。
姚言饶有兴致地跟着题目一道一道选下去，二十多道选择题过后，重重按下了“提交”，等待着最后的宣判。
“你的测试结果如下，请查看。”
姚言定睛一看：
行为性别：画风成迷
你在举手投足间给人的性别感不是很明显，无论男性特质还是女性特质，出现在你身上都不违和。你自己也不是很在意这种小事，审美也相当能屈能伸。在帅哥美女面前，分分钟弯成盘山公路，直成跨海大桥，对你来说都不是事儿，反正只要开心就行～
心理性别：女
你的内心比较敏感，共情力很强，容易对苦难感同身受，也很念身边的冷暖。对外虽能武装到牙齿，对内却柔软到心窝，在信任的人面前完全烂漫没心机，一副纯真青涩的模样，还会腼腆害羞。不过这份温柔仅限亲密的人可见。
灵魂性别：？？？
你的灵魂性别无法被识别，因为在你内心深处，自己已经是脱离性别维度的存在。你的思想很开阔，各种新奇的脑洞层出不穷，世俗的教条无法束缚住你向往自由的灵魂，虽然偶尔也会对自我产生怀疑，但你依然生而不同，只做自己！
“噗——”姚言忍不住笑出声，边看边细品，咂摸出了几分认同。
那边李俊星来验收了：“怎么样？？准不准？？！”
姚言笑着回了他一个：“嗯哼。”
“嗯哼是什么东西呀？？来来来给我分享下你的结果……”
“无可奉告。”姚言免费送了他四个字。
“&&￥……！！！”李俊星愤愤不平地控诉着姚言“吃水却忘挖井人”的无良罪行，一连串甩了十几个发怒的表情给他。
姚言却不再跟他玩闹，毫不留情点了个“消息免打扰”，盯着刚才的测验结果陷入了沉思。
“分分钟弯成盘山公路，直成跨海大桥，对你来说都不是事儿……”
一张露出虎牙的俊秀笑脸蓦然浮现在眼前。
这世上所有的“突然想起”，都是“一直放在心底”。
姚言猛地打了个激灵，双手抱着自己狠狠搓了搓胳膊，被自己的无厘头的想法吓了一跳。
等等，难道我……
我喜欢他吗……
我……喜欢……卫智……吗？
刹那间天旋地转，回忆被切割成混乱不堪的碎片，顺着某种引导凝成呼啸的漩涡，裹挟着呼吸从大脑冲向心脏。
“我一直支持你。”平静又仿佛蕴含着巨大力量的男声。
他不止一次支持我。
无意咬下的桃子。
他当时为什么不说破呢？怪不得他当时表情那么尴尬，他是不是早就知道分桃的典故了……
“……我室友说，这是我女朋友送的。”
他当时为什么语气那么雀跃呢？是雀跃吧，好像还能听出笑意……难道他不为这个玩笑苦恼吗？不对，那根本就不是苦恼，那语气好像还有点享受！
“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分享欲往往是感情的开始……”
还有他那次回，“这样挺好的”……
挺好的……是指我只告诉他这件事情挺好吗……为什么挺好呢……
嗯……应该是好朋友之间……哎等等，之前是谁说看你喜欢一个人就会馋他身子吗……
深夜视频电话敞开的睡衣领口。深刻的锁骨，随吞咽动作滚动的喉结，手指……带一颗小痣的手指……
头好疼啊……好乱啊……我要炸掉了……
姚言有些痛苦地闭上眼睛，手指用力按压着太阳穴，想逼迫自己清醒一点，有头绪一点。
然而没用。
仿佛被打通了某条经络，身体开始沸腾地运行，让心跳加速，震耳欲聋。
李思滢当时说她知道了，她知道什么了啊……
我都不知道的事情，你一个外人又能知道什么呢……
我为什么会说李思滢是外人呢……这个外人是相对于……我和……
他吗？
……
风卷残云，思绪掠过一起排练舞蹈时的欢声笑语、并肩背书互相提问的共同努力、从未重复的生日礼物，骤然停到某个发着烧的晚上。
一个意外的拥抱。
带着洗衣粉清香的。
明明大家都用洗衣粉，为什么只有他的那么香？
——等等，我为什么，关于他的一切，都记得这么清楚呢？！
像是被闪电瞬间击中，整个人被某种凌厉又滚烫的念头充斥，头皮发麻手心冒汗，不可置信却又好像早已确信——我，是不是喜欢你啊？
卫智？
像是脑海中有一个声音这么问自己，回声绕了好久好久，姚言缓缓睁开眼睛，有些呆滞又有些惊喜地盯着面前的虚空。
他强迫自己理性地想了想，好像自上大学以来，虽是乱花渐欲迷人眼，但自己好像从没被谁迷倒过，m大好看的人太多了，不论男女。
可就算是漂亮如李思滢，也只是单纯觉得，啊真好看，没了。
好像从没有动过什么那方面的心思，是自己太迟钝了吗？
怎么越大还越迟钝了呢！！想起自己初中时“装gay戏同学”的骚操作，和现在宛若纯情小处男啊不，确实是个处男……打住又跑哪儿去了！！姚言心里雄狮怒吼，继而是一阵茫然的空虚。
思来想去，有些事情还是要眼见为实。
给卫智发了条微信。
“你是不是比我提前返校来着？我想七月底从家出发去你们学校找你玩，然后再返校。”
“好呀。我刚好有时间可以带你好好逛逛。”那边很快就回复了。
一如既往。
“行！说定了！我刚好有点情感上的事要问问你就是害，算啦！见面再说！”
“好。”
良久，那边才如此回复。
没有多问，也没有多说，只是“好”。
·
卫智思忖了好一会儿，心中隐隐有种不安但又期待的感觉。
情感上的事？会是什么呢？他谈恋爱了？还是……
他无声地摇摇头，似乎在甩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但某种诡异的第六感又让他觉得或许有可能。
期待的，有可能。
但是，希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卫智稳妥冷静惯了，干脆不去想。
才不会像某人一样冒冒失失毛毛躁躁，大起大落让人摸不着头脑。
虽然那样，很生动，很鲜活，很有生命力，还很……
可爱。
·
看到那个“好”字，姚言触电一样把手机一扔，内心大喊“yes！yes！yes！”
他突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转了转脖子活动了下肩颈，一身轻松。
准备站起来去客厅倒杯水喝，没走两步就感觉像是踩在棉花泡泡上，快要飘起来。
一整个嗑药了的感觉。
姚言：“……”
姚建成：“……”
父子俩面面相觑，大眼瞪大眼。
正要敲门的老姚好巧不巧迎面撞上正要推门而出的小姚，俩人都吓了一小跳，姚言还有种小秘密被撞破的心虚。
“那什么，”老姚先开口了，他老人家有点喝高了，脸红扑扑的，眼里闪着迷离又亢奋的光。
他半倚在门框边上，不太清醒却又异常坚定地说：“你就去放心做你想做的事吧，混出个名堂来，家里……有我和你妈兜底。”
姚言没说话，只用力点了点头。
看样子是喝多了。姚言心想。
但还是很高兴，听到你这样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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