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无间
晚间，亥时初。
冬夜极寒，呵气成冰。
已是宵禁之时。除了偶尔会有巡夜的官兵，踩着街面的薄冰“咔咔”而过，就连沿街讨饭的乞儿，也都寻了背风遮雨的地方栖身取暖。
京城一向有“东贱西贵、北穷南富”之说。皇族贵胄的府邸大多分布在西城，而南城，则多是豪商与家底殷实的京官们聚集的地方。
此时，一队巡夜的官兵刚刚走过，街角处便有一个全身都被笼在黑色兜头斗篷的人影鬼鬼祟祟探出头来，左右张望一番后，顺着街角阴影处迅速折入一条小巷。
最后停在一扇黑漆如意偏门前，抬手轻轻叩响了门。
如意门很快无声打开，黑衣人哈了哈腰，侧着身子进了门，跟在那人身后，穿过曲曲折折的游廊，停在一间花厅前。
待那人进门通报之后，黑衣人解下斗篷，露出一张长着山羊胡的脸：赫然便是白日里仙风道骨的“清风道长”。
正厅内光线很暗，借着室内摇摇曳曳的烛光，可以模糊看到首位珠帘后面的罗汉床上侧身盘膝坐着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
清风道长一见此人，连忙双膝一软跪了下去，道：“小人见过主上。”
“何事？”
那人声音淡淡的，听起来略有些苍老，很明显是刻意伪装而成。
清风道长额头上很快沁出一层细汗，将头更深地伏了下去，恭恭敬敬回道：“小人的弟子元虚，今日特意来告知小人，说是小人的师弟，在齐王殿下手中。”
那人沉默。
清风道长一动不敢动，明明室内并不热，汗水却顺着他的脸颊不停地流了下来。
良久，那人方道：“无妨。”
清风道长诧异抬头，隐隐看到上首那人转头看了他一眼。清风道长心神一震，连忙低下头，道：“小人愚钝，还请主上明示。”
接着他听到那人轻笑一声，“若他果真找到你，便依他之命行事。”
“那，梁大人那边？”
“道长是聪明人，自然无需本座多言，去吧。”
清风道长深伏的脸上一片愁苦之色，还是恭恭敬敬磕了头，告了退小心退了下去。
出了门，清风道长长叹一声，认命地往梁府方向跑去。
养尊处优习惯了，不过走了这些路，已经让他疲累不堪。不过此事隐秘，他不敢假手于人，甚至连个轿夫都不敢用，只好自己辛苦一些。
这些主子们，一个比一个难伺候，手段更是一个比一个狠厉。
他可真是命苦啊！
自湎川那人寻到自己时，他的悲惨命运就已经开始。可叹那时的自己尚不知轻重，只看到了眼前的富贵与尊荣，没料到背后的凶险与可怕！
梁府距皇宫极近，清风道长几乎跑断了腿，才终于看见梁府门前那两盏在风中摇摆的灯笼。
其实就算清风道长不说，梁京迟早也会知道这件事。到时他失了先机，再引了梁京的怀疑可就糟了。
清风道长在外院书房等了近半个时辰，梁京才姗姗而来。
闻着梁京身上的淡淡幽香，清风道长心下暗道：能用此香，定是女子，他必是从哪个妾室的榻上下来。
自己在这冬夜疲于奔命，他却在这温柔乡里缱绻温存。
这做人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梁京冷冷瞥了清风道长一眼，走至首位处坐下，问道：“你怎么这时过来了？可有何要事？”
“大人，今日晨间，小人的弟子元虚来说，小人的师弟在齐王殿下手中。”
清风道长见梁京面上并无异色，知他必定早知此事。遂伸长了脖子，静等他的回应。
梁京淡淡“嗯”了声，道：“此事可属实？”
难道他并不知？清风道长一愣，小心回道：“大人，小人猜测，齐王殿下回京两日，并未公开宣扬此事，只是将此消息传于元虚耳中，必定不虞于小人反目。若齐王以此为要挟，要小人听命于他，小人又该如何？”
梁京似笑非笑道：“那你觉得，又该如何？”
清风道长连忙指天发誓，“小人现在的一切，皆拜大人所赐。小人虽愚笨，却非不知恩义之人，怎能做那背恩忘义之举？”
梁京背负双手在堂下走来走去，每次经过，清风道长总会情不自禁弯下腰。
直到清风道长感觉自己的腰累得快断掉的时候，梁京才停下脚步，道：“你且回去。齐王那边，先暂且答应他的要求，过些时日，我再派人与你联络。”
清风道长松了口气，连声应是退了出去。
等他走后，梁京扬声唤道：“来人！”
有人立刻进门应是。梁京道：“请汪先生和荣泰书房议事。”
汪先生是梁京幕僚，姓汪名觉，字知先。荣泰明面上是侍卫副统领，暗中却是楚王刘祯的心腹手下。
汪觉就住在梁府外院，不过一柱香时辰便来到书房。
梁京将清风道长所禀之事大略说过一遍。
汪觉“咝”的倒吸一口冷气，捋着颌下稀稀朗朗一小撮胡须道：“此事若利用得当，对主公的计划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哦，此话怎讲？”
“主公且想想看，刘熙先是寻回主公失散多年的女儿，又寻来深得陛下信任的天师师弟，其野心昭然若揭。陛下修行仙道，一心想得道成仙，成就长生不老之身，无非是想在永居帝位、享万年尊崇便罢了。若陛下得知有人欲觊觎此位……”
如果兴庆帝得知刘熙不止觊觎助他得道成仙的玄阴之女，还特意寻到清风道长的师弟，猜疑心极重的兴庆帝一定会疑心大起。
只要自己稍加利用，不怕刘熙不失圣意。
梁京眼睛微微一眯：难道刘熙已然知道自己的计划？不然怎会那么巧，不止找到青莞，还亲自将其送上门，逼着自己亲口承认她是自己亲女一事。
如此一来，若自己仍按原计划决定将青莞送于皇帝，茵彤势必会失去成为楚王妃的机会。
可若不送，刘熙之前曾一度表示出对青莞的不同。
难道还真将青莞送进齐王府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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