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14章

白唐一直告诉自己要保持冷静，可他在看到李晋的那一刻起情绪就仿佛不由自己做主，从心底泛起的苦涩彻底盖过了刚刚吃过的那道点心的甜蜜，这是他当年喜欢得刻骨铭心的人，十七岁生日的前一天之后，他再也没能见过这人。

        在被谣言淹没的高三最后的几个月里，在庆市租住的地下室里，在送外卖的路上，他无数次地幻想过这个人会不会突然出现，跟他说之前是自己误会他了，现在来找他了，他们还可以继续在一起。

        只是幻想终究是幻想，他从来都不是一个幸运的人。

        白唐怔怔地听着李晋说话，他觉得自己一个字都没听懂，什么三年前？什么抛下他？什么中途换人？

        他声线中带着很明显的颤抖：“你在说些什么呀？”

        李晋嗤笑一声：“白唐，你现在来跟我装傻？在海市大学读了四年书就学到了这些本事？”他顿了顿，还想继续开口贬低白唐，却在看到白唐痛苦茫然的眼神时住了口，他的心其实也在痛，这么说白唐，他没有一点畅快感。

        倒是一旁的王东愤愤不平地替李晋开了口：“白唐，男人敢作敢当，你在三年前突然发消息给我哥们儿说分手，说有其他喜欢的人了，然后再也联系不上，你知道李晋多伤心吗？他连夜回国去海市大学找你，但因为当时你已经毕业了，他无从找起，消沉了很长时间，后来甚至休学了一年，一年前他才拿到研究生学位回国，虽然感情的事你情我愿，但你不觉得自己做得有些不地道，欠他一句抱歉吗？”

        霍安驰本想着这是白唐跟李晋之间的事情，两人需要说清楚，所以一直没开口，可越听越迷惑，他认识的白唐跟面前两人嘴里的白唐丝毫不相符，而且白唐没有上过大学。

        他现在拥着白唐，明显感受到白唐的身体在颤抖，白唐应该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一直在哭，而且白唐传达出的感受有痛苦，有不解，有不甘，唯独没有一丝一毫被戳穿的害怕，当然，面前这两人的样子也不像是在撒谎，所以这其中，只怕有信息差。

        霍安驰看着面前的两人，平静地开口：“你们说完了，接下来可以让白唐说一下吗？”

        李晋面带嘲讽：“说呗，我有的是时间，慢慢说。”

        霍安驰侧头看旁边的白唐，低声问：“还好吗？”

        “我——”白唐声音干涩得厉害，他仿佛又回到了九年前，因车祸双双身亡的父母残破不堪的遗体，带着鄙夷的目光看着他的同学们的脸，被涂满胶水的座位，那个阿姨说他图李晋的钱时满脸嘲讽的样子，被他珍藏在盒子里的海市大学的录取通知书，此刻又一一浮现在他眼前。

        这九年来，李晋这两个字从他期待的一个人渐渐变为一个符号，一个代表他十七岁经历的一个符号，代表了他从难以接受到麻木再到自我怀疑的十七岁，他张了张口，想说出梦中一直没有能够说出的那些辩解，可他惶然发现自己又变成了梦中那个没有喉咙的哑巴，惊慌中白唐的情绪仿佛到了一个临界点后突然崩断，他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白唐再次睁眼，发现自己在一个陌生的房间，他有些疑惑地坐起身。

        霍安驰刚刚出房间放电脑，回来就发现白唐已经坐起来了，连忙放下手机，坐到床边问白唐：“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白唐摇摇头，声音有刚刚睡醒的哑感：“我想喝杯水。”

        霍安驰起身去厨房给白唐倒了杯温水，白唐接过来慢慢喝完了。

        “还要吗？”霍安驰问。

        “不要了，”白唐摇摇头，又看了看房间的布置，“这是你家吗？”

        “对。”霍安驰坐下来。

        白唐笑笑：“没想到第一次来你家会是这种情况。”想了想又问：“他们两个人呢？”

        霍安驰知道白唐是在问李晋那两人，回答道：“你晕过去之后，我打电话叫了救护车，当时我担心你的情况，没太多精力跟他们说什么，就跟李晋说了句之后会联系他，然后我和你上了救护车，没让他跟。”

        “医生说你是情绪太激动导致的晕厥，没有多大问题，但以后还是要注意保持情绪稳定和乐观。”霍安驰补充道。

        白唐抿了抿嘴，想到自己晕过去的情形，自嘲般开口问：“跟人家对峙的关键时期突然晕过去，是不是挺像谎话被戳穿后走投无路的对策？“

        霍安驰皱眉，语气有些严厉：“不许又胡思乱想，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

        “哦，”白唐诺诺地回答，“现在几点了？”

        “三点，”霍安驰看了看手表，“还早，要不要再睡会儿？”

        白唐像刚刚霍安驰一样皱起了眉头：“三点你还这么精神？我都睡了好几个小时了，你呢？一直没合眼吧？还不快去睡觉。”

        霍安驰被白唐自以为凶巴巴的样子逗笑：“小白哥哥怎么这么凶。”顿了顿又说：“好啦，我知道你关心我，但你一直昏睡着没醒，我有些担心。”

        白唐立刻说：“那现在我醒了，你去睡吧，我看着你。”

        霍安驰没答应，问白唐：“是不是不想睡了？”

        白唐迟疑了下，还是点了点头：“我睡不着了。”

        霍安驰隔了几秒，慢慢道：“那，既然我们两个人现在都不想睡觉，你要不要跟我说说你的秘密？”说完，霍安驰又补充道：“我知道你现在脑子里一定又在胡思乱想，与其自己一个人难受，不如说出来。”

        白唐没吭声，霍安驰知道白唐是在思考，也跟着没说话。

        白唐脸色几经变化，终于下定了决心：“好，我现在说给你听。”

        白唐组织了一下语言，尽量用平缓的语气着当年的事情，霍安驰默默地听着，慢慢地，白唐说到了在程医生那里一直卡壳的地方，但或许是霍安驰一直握着他的手给了他勇气，这次他说到那个地方时没有卡住，只是顿了顿，然后就接着往下说了。

        -

        九年前。

        “你们在干什么？”

        白唐跟李晋贴着的嘴唇立刻分开，一齐望向声音的来源。

        教室门口赫然站着高三的年级主任，这个主任平时对待男女交往就很是严格，发现一对拆散一对，现在见到两个男生的亲密画面，更是丝毫不顾两人的哀求，直接打电话叫来了两人的班主任。

        那时同性婚姻法也还没有通过，两个高中男生的交往自然更不被认可。

        个子娇小的班主任接了电话后匆匆赶来，听完年级主任的描述，觉得很是棘手，再者，李晋是副校长点名让她照顾的人，她觉得自己做不了什么主，于是又打电话给副校长。

        一个多小时后，白唐跟李晋站在副校长的办公室，迎来了李晋的父母。

        白唐的父母也被打电话通知了这件事，而且是年级主任亲自打电话通知的，打的是白唐父亲的电话，白唐的母亲恰好也在旁边，年级主任在电话里语气严厉，说白唐败坏校风，让两个在外务工的人立刻回来，不然会直接开除白唐。

        白唐的父母闻言被吓住了，表示会立刻跟工头请假回家，请学校领导给他们三天时间。

        李晋的父亲叫李德，母亲叫王茜，从打扮就能出李家确实比较有钱，李德一进办公室就扇了李晋一巴掌，李晋硬生生受了，一边脸立刻红肿起来，他咬咬牙，对父母说：“爸，妈，对不起，都是我一个人的错，是我强迫白唐的，我真的很喜欢他，跟他没关系。”

        白唐在一旁脸色煞白，他轻轻地抓住李晋的胳膊，很心疼地看了看李晋被打的地方，然后对着李晋的父母，小声、混乱却坚定地说：“不是的，李晋乱说，我也喜欢他，对不起，叔叔阿姨。”

        李晋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自己这么没用过，他放在心尖尖上的人，现在在跟他的父母道歉，他向来认为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此时他的眼泪却在大滴大滴地往下落，脑子也混乱得一塌糊涂，但他还是坚定地伸出手，拦在了白唐面前，面朝父母，语带哀求：“别怪他，他很好，他是年级第一，他还让我好好学习，我有在听他的话好好努力。”

        那天他们在办公室还说了些什么，白唐有些记不清了，总之结果就是李晋被他的父母带走，而他自己默默地回家。

        白唐回家后接到了父母的电话，父亲在电话里发了很大的火，让他老老实实反省。白唐那晚一夜没睡，上午接到了李晋母亲王茜的电话，王茜在电话里声音温柔，约他下午出来见面。

        白唐挂断电话后匆忙起身洗头洗澡收拾自己，还挑了身比较好的衣服，生怕自己给王茜留下更坏的印象，他那时还心怀希望，甚至幻想着阿姨会不会心软同意自己跟李晋在一起。

        他比王茜说的时间提前了一个小时到了约定地点，那是一家咖啡厅，白唐身上没多少钱，也不敢进去，就在门口等着。

        云市的冬天比庆市冷，但白唐站在咖啡厅外却没觉得冷，他一心想着李晋，想着该怎么跟王茜说自己跟李晋之间发生的事情。

        两个小时后，王茜姗姗来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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