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送梅
主院发生的事，梁老夫人很快便得了消息。
她接过落篱端来的茶水嗽了口，拿帕子轻轻拭了拭唇角才道：“大丫头就是个老好人儿，不温不火、不左右袒。四丫头性子跳脱，又被惯坏了性子，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不堪大用。倒是二丫头，小小年纪便有这般心胸气度，为人又稳重宽厚，不像她那娘……”
梁老夫人暗哼一声，又道：“可知这件事是谁做得？”
落篱斜坐在脚榻上，拿起黄玉美人锤为老夫人轻轻捶着腿，轻声回道：“是负责洒扫的珠儿。”
老夫人半躺在榻上，眯着眼睛，半晌才长长哼了一声，道：“打发了吧。这种吃里扒外、眼皮子又浅的东西，留着终究是个祸害。”
“那，三小姐那边？”
落篱有些迟疑，她看不清老夫人对那个女子的态度。
虽说在昨日晚宴上，老夫人看上去对青莞既有维护之情，又有赞赏之意，落篱却从老夫人不自觉轻抚袖口的动作清楚地感觉到了她的万般不耐。
落篱话音刚落，老夫人平缓的呼吸便滞了滞。良久方问道：“落篱可记得，苇氏忌辰是哪一日？”
落篱一怔，很快回道：“好像是上月十六。”
她来到梁府的时候，苇氏就已经离世多年。她也是听府里的老人儿说起时，才听了只言片语，有些不明白老夫人为何会突然问她这个问题。
老夫了身子动了动，落篱连忙上前扶她起身。老夫人坐稳又喝过一口茶，方不紧不慢地说道：“我怎么记得应该是腊月十四，再有一月的时间也就差不多是了。”
落篱觉得浑身一阵燥热，额头很快布上一层细汗。她喃喃道：“瞧奴婢这脑子，果然是个糊涂的。”
“三丫头在外面这么多年，从没给她娘上过一柱香。如今既回了府，该尽得孝道还是要尽的。稍候你去虹鸯那里，让曹大家的去一趟净月庵，请净白师太为苇氏准备一场七七四十九日的超度法事。”
顿了顿，又道：“等进了腊月，就让她启程吧。”
落篱连头都未敢抬，唯恐泄露了自己心底的惊骇：一场法事做完，已经过了上元节。
虽说女儿不进祠堂，可老夫人却连个磕头的机会都不肯给她！
看来是极不想认这个女子。
可为什么老夫人却当着齐王殿下的面，亲口承认了她呢？
如果只是担心与齐王殿下扯上干系，为何不干脆否认？
毕竟是十几年前的事，又发生在距离京城千里之遥的延城。以梁大人的官声清名，谁还会去在意一个下人所说得话？
是什么原因让老夫人宁可违背自己的意愿，认下一个不知底细的孩子呢？
想到梁大人昨日在门外的失态和母子二人在房间内的争吵，落篱心里如同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不敢再想，将头更深地埋了下去，恭声应“是”。
室内静悄悄的，唯有一旁岫岩碧玉熏香炉里轻烟袅袅和沙漏细微的“簌簌”声。
门轻轻开阖，大丫环心梅碎步而入，走到微阖双目的梁老夫人面前，福身一礼轻声回道：“老夫人，江阳王府罗四小姐过来向您请安。”
梁老夫人睁开眼睛，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不耐，随即坐正了身子，笑吟吟道：“可是幼儿回京了？什么时候回来的？还不快快有请！”
心梅应是，快步走到门口撩起棉布帘子。
一抹阳光透了进来，三个窈窕的身影带着一抹淡淡的梅香和冬日的清寒，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
三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家都披着颜色靓丽的织锦羽缎斗蓬，像三朵开得正艳的花骨朵儿，齐刷刷站在梁老夫人身前几步福了下去，“芙幼、茵彤、芊默给老夫人（祖母）请安。”
声音如出谷黄莺清脆悦耳，容颜俏丽、年华正好。
就像三缕沁人心脾的清香，注入室内沉闷污浊的空气中，令人精神一震，心情也变得愉悦起来。
梁老夫人脸上露出由衷的笑，“呵呵”笑着伸出手，道：“好孩子，快快起吧。”
三人依言起身，立刻有丫环上前接过她们的斗篷。
罗芙幼一下子扑到老夫人怀里，娇声道：“幼儿都有半年没见到老夫人，好生想念。老夫人有没有想幼儿？”
“有，有，当然有！没有你这泼猴儿在，得少多少热门。”
老夫人“呵呵”笑，拉住罗芙幼的手，笑容一收，“哟，瞧这手凉的！落篱，你去把我常用的手炉拿来，给幼丫头暖暖手。”
“老夫人，幼儿不冷。您瞧，我手虽然凉，身上可暖着呢。”
“是啊，不然这刚下了雪，别人连手都不敢伸出来，她就急匆匆跑了去折梅枝，还巴巴的给祖母送了过来。”
梁茵彤将手中梅枝递给心梅，坐到下首处的锦凳上，轻言慢语笑道：“梅花还没开呢，她就这样辣手摧花。不知这梅花仙子为了她，要掉多少眼泪呢。”
老夫人下意识看了落篱一眼，笑容微减。
罗芙幼撒娇地晃了晃梁老夫人的手臂，道：“就是因为还没有全开，才要折了放在梅瓶里。这样老夫人不需要出门，就可以看到梅花绽放的全过程。全开的梅枝，老夫人可是年年看，偶尔看看含苞未放的花儿，也是件赏心悦目的事。老夫人，您觉得幼儿说得可对？”
“你的话什么时候都有道理。”梁芊默撇了撇嘴，道：“听你话里的意思，倒像你才是祖母嫡嫡亲的孙女儿，我们都没你孝顺一般。”
老夫人“哈哈”大笑，冲梁茵彤招招手，道：“好啦，看把我们芊默急得。你们都是孝顺的好孩子。”
又对一旁服侍的心梅吩咐道：“还不把今儿小厨房做得什锦糕和窝丝糖拿出来哄这几个猴儿？一会子又该说我不光偏心，还小气，有好吃的也不舍得拿出来，只管自己藏着了。”
心梅笑着指挥丫头们沏茶、拿点心，屋里众人都笑成了一团。
梁茵彤顺着老夫人的意思坐在她另一边。
梁芊默又急了，跺着脚直叫，“哎呀可见你们才是亲的，只我一个是外人，连祖母都不让我靠着了！”
梁茵彤笑着脱了鞋，半跪在老夫人身后。
梁老夫人欣慰地拍拍梁茵彤的手，问罗芙幼，“不是说你跟铮哥儿去了湎川吗？什么时候回来的？外面可好不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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