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各异
应氏出了恩晖堂，扶着袁嬷嬷的手走得飞快。
袁嬷嬷轻扶着应氏不停颤抖的手，看见夜幕下立于花圃旁的那抹俏影，低声道：“夫人，小姐过来了。”
应氏脚下一顿，吸吸深了口气，才恢复了往日的雍容闲雅。
梁茵彤带着丫环青荷远远看见母亲，忙笑着迎了上来，“娘！”
“怎么不回去歇着？一连赶了这么久的路，不累吗？”看着自己花朵般娇艳的女儿，应氏心里暖暖的，脸上不自觉带上几分真切的笑。
梁茵彤上前搀着应氏，娇憨地笑道：“累啊，可女儿更想娘您了嘛。”
她凑近应氏，嘟着嘴撒娇道：“娘想彤儿了没？这些时日娘睡得好不好？吃得香不香？娘怎么瘦了这么多，可见是平日里太累了，没有好好休息。”
应氏眼睛一热，强自忍下心里翻腾的酸涩，笑道：“净说孩子话，我看你倒是黑瘦了不少，可是普禅寺的斋食不够好？”
袁嬷嬷一旁凑趣道：“人都说：女儿是娘的贴心小棉袄，这话说得真是不差。小姐就是黑了瘦了，也是想娘想得。知道夫人在家辛苦劳累，就想跟夫人讲讲这沿途的人文景观和各地的风俗习惯，也给夫人解解闷儿。”
梁茵彤目光一闪，顺着袁嬷嬷的话抿嘴一笑，道：“是啊，娘，彤儿还给您带了好多礼物，您看看喜不喜欢。”
回到正房，梁茵彤专找了逗趣儿的话题聊，又拿出买回来的各式各样的珠簪镯钗一样样指给应氏看。
直到应氏眼中的阴霾彻底散去，露出开怀的笑意，再三催促着她回去歇着才离开。
梁茵彤一走，应氏脸上的笑容便消失殆尽，将手里梁茵彤买给她的紫檀木佛珠递给袁嬷嬷，脱力般支着额头斜靠在罗汉床之上，沉沉叹息一声。
袁嬷嬷收好佛珠，小心翼翼唤道：“夫人！”
应氏再次长叹，道：“阿桂，你也看到了，那个孩子……”
她闭上眼睛，任由眼泪顺着脸颊流向下巴，滴落在衣襟上润开，声音哽咽颤抖着，“阿桂，我哪一点不如她？这么多年，我为了府里操了多少心，为他生儿育女、孝敬长辈、操持家务，还是比不过一个死去多年的贱人？！”
“夫人可小声些！”袁嬷嬷心里骇得“怦怦”直跳，冲一旁的红杏使一眼色，红杏立刻带着人退了下去，将门小心关了起来。
袁嬷嬷挨着应氏，不断抚着她的背，安抚道：“夫人这话奴婢可不认同。要说老爷最敬重的，除了夫人再没有旁的。那个女人若是活到现在，恐怕在老爷心里也落不下什么，就是因为死了，老爷才会心存的一点执念罢了。”
应氏瞪着通红的眼睛看着袁嬷嬷，道：“果真是执念吗？当初老夫人明明……他宁可违背老夫人的意思，偷偷将人送走。你也看到了，那位的模样儿，若是这些年没有老爷明里暗里的护着，她能平平安安长到这么大？！若非今日那乔氏找上门，我还被他蒙在鼓里，难道要等他用轿子抬……”
“夫人！”袁嬷嬷骇得浑身直冒寒气儿，面无人色地惊声打断了应氏的话，“夫人这话，可万万说不得。那个女孩儿，分明就是老爷的亲骨肉，这是连老夫人都亲口承认了的！”
应氏拿着帕子捂住脸，低低抽噎着。
她又何尝不明白？
可她的委屈，又该向谁诉？
自那年，她满怀喜悦嫁入梁门，纵然羞涩忐忑，她还是感受到了洞房之夜他的神思恍惚、魂不守舍。
还有此后日子里少年夫妻的相敬如宾。
她曾经以为那是因为他是饱读诗书的谦谦君子，不会拘泥于后院儿女情长，只要他给自己足够的爱重，她便心满意足。
直到恺哥儿刚刚出世，他迫不及待纳了苇氏进门。
那时的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夫君的眼神可以如此柔软，对待女子可以那样体贴入微……
直到小儿子无意中提起父亲珍藏的那幅画，她也才知道，原来夫君并非没有心事，只是倾诉的对象，从来都不是自己！
她早该认命的，不是吗？为何今日心里又有了这诸多的怨忿？
应氏长长叹了口气，鼻音浓浓道：“好了，时辰不早，还是歇了吧。”
袁嬷心里略松了松，连忙唤了人来服侍夫人洗漱。
门外有个人影一闪，很快拐过游廊，消失在跨院小角门处。
梁茵彤躲在阴暗的角落里，紧紧攥着手，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寒浸浸的声音如同结了冰，对一旁的青荷说道：“今晚的事，一个字都不许透露出去！”
青荷深深埋着头，低低应是。
梁茵彤顺手从路旁扯下一根枯枝，放在掌心用力地揉，直到掌心传来刺痛，不时有温热的液体滴落，才将碎枝丢了出去。
她不放心母亲，刚出院子便又从小门折了回去。果然不出她所料，母亲还是为那个道貌岸然的男人伤了心。
这个男人，竟然会是自己曾经奉若神明的父亲！
好在老天给了她可以弥补的机会。
这一次，她再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自己的母亲，不会再让她在自己刚出嫁不久便呕血而亡，直到身子都僵了才被人发觉。
要说那个女人还真是命大，自己几次三番派杀手对付她，居然都被她逃脱。
最后一次，甚至连那杀手都折了进去。
原来竟是父亲在暗中保护她！
梁茵彤眼里渐渐杀机弥漫：命不命大，看你到底能走多远！
不过那个女人，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太一样了呢，似乎并没有记忆中那般愚蠢了。
就是这样才有趣，不是吗？
……
此时玉华苑中，莲姨娘对着烛光，低头缝制着一件雪青色茧绸男子里衣。一旁的梁萏绣也静陪在坐，拿着绣棚绣那幅未完的百蝠图。
梁萏绣望着姨娘恬静无争的样子，道：“娘，佟姨娘那样说，您难道不怨吗？”
“怨什么？”莲姨娘抬起眼睛看了女儿一眼，“怨就能让你弟弟活过来？现在娘什么都不求，只要你能顺顺利利嫁过去，过上一份好日子，娘就已经知足了。”
梁萏绣三年前便与大理寺少卿家的大公子订了亲，明年八月的婚期。
“可是……”
“没什么可是。绣儿，事情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再去计较谁是谁非毫无意义。凡事不能只看表面，不能只相信你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要用心去想。”
梁萏绣柔声应着，绣花针在她灵巧的手下如有了生命般上下穿行。
莲姨娘抬头看着自己温婉娴静的女儿，唇角勾起一个淡淡讥诮的笑：佟氏？不过是个愚蠢至极、胸大无脑的女人罢了！
梁夫人的手段她再清楚不过，佟氏跳得越欢，相信死得定然也就越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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