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死契
彭飞一走，闹哄哄的院子里刹时静了下来。
乔氏走到青莞身边，哽咽道：“青莞，是娘对不住你。”
青莞安慰道：“娘，您别这么说，这怎么能怪您呢。”
乔氏为难地看了看刘熙，眼前这位公子眉清目朗、一表人才，看起来与青莞年纪也相当。可毕竟不知根不知底，青莞的卖身契又在他手里。
身家性命一旦掌握在别人手中，便有了诸多的不得已。
这都是他们老冯家作得孽！
小七上前一步，拱手诚恳道：“多谢公子仗义相助。在下可以出银子，赎回青莞的卖身契，还请公子能够成全。”
刘熙无视小七，抬扇点了点冯家父子和乔氏道：“喂，那个谁，你们可以出去了，本公子与青莞姑娘有话要说。”
多福微弯着腰，踮着脚尖走到刘熙身边，拿扇子替他“扑扑扑”扇着凉，谄媚唤道：“爷。”
刘熙拿扇子把多福挡在一旁，道：“你也出去！”
小七见状，更加着急，不由自主加大了声音：“公子……”
多福“亲切”无比地拉着小七：“走吧这位小哥，你就算有天大的事，也得等公子与青莞姑娘说完话再提。”
见刘熙不为所动，知他必不肯答应小七所求，青莞走到小七身边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口，道：“七哥别急，你先出去等会再说。”
小七无奈，用喷火的眼神死死瞪了刘熙一眼，气冲冲地出了院子。
院子里只剩下青莞与刘熙。
刘熙从怀里再次掏出那张卖身契，递给青莞。
青莞接过来一看，冯大柱将自己抵了八十七两赌债。可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在卖身契三个字上盖着的官印！
这就说明，这份卖身契已经官府入了档，她现在是奴籍，家主不再是父亲冯大柱，而是彭飞。
卖身契分两种。
一种是非正式文书，即双方私自签订，类似于一种用工合约，被雇佣的一方在官府户籍档中仍属自由身，其子女亦属良民。
另一种，则是像青莞的这份卖身契。
官府入档就成了死契，就算此契约被撕毁或夺回，只要主家不去官府消掉奴籍，其自身包括子女后代就终身摆脱不了为奴为婢的命运。
周朝对户籍管理极为严格，往来各城之间需要路引，否则便以匪徒或流民将其监押，直到有人出面作保，方可获释。
若奴婢死，主家需到官府消籍报备。
对逃奴或弑主逃奴，周朝律法有着严格到残酷的规定。
若非刘熙留下这张卖身契，青莞除了屈从于彭飞之外，别无他法。
见青莞脸色苍白，捏着契约的指节乏白，刘熙便知青莞清楚此中厉害。
他轻轻抽回契约，笑道：“你现在知道，本公子帮了你多大的忙？”
青莞感激地看了他一眼，深深福了下去：“多谢公子大恩。”
刘熙看着青莞标准娴熟如行云流水般的福礼，唇角一挑，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意，微微抬了抬手。
青莞顺从起身，站了半晌也不见他开口，不由诧异地看了他一眼，正巧看到他探究的目光。
青莞心里咯噔一下：难道他已经知道自己就是昨夜救他的“鬼面罗煞”？
他不说破，是不确定，还是想跟自己谈条件？
她小心斟酌着措辞，问道：“不知公子，打算如何处置青莞的卖身契？”
刘熙“刷”地打开扇子一阵猛扇，笑道：“姑娘可有意去本公子府上？”见青莞猛然抬头，又笑着补充道：“做侍女。”
青莞心下暗道果真如此，面上却有些踟蹰，毕竟自己还没有困难到需要卖身求存的地步。她不由蹙着眉，嗫嚅道：“这……”
“哦，是这样。本公子既然帮了姑娘这个忙，定然是送佛送到西，好人做到底。”
刘熙皮里阳秋调侃道：“本公子并非湎阳城人，过些日子就会离开。到时若那彭飞不死心，再来找姑娘麻烦，可就不美。不如这样，本公子命人去县衙消了你的奴籍，将卖身契还给你，你要给本公子做两年侍女以做报答，怎么样？”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青莞若再表示置疑，就显得她太不知恩义。
更何况，刘熙要想将她留在身边，根本无需做这么多，只需向孟县令开口要人，那彭飞绝对会乖乖将自己的卖身契双手奉上。
他既然肯与自己商量，定然是不想逼迫自己。
刘熙的为人，青莞还是知道的。
否则前世的刘熙也不会在刘祯手下败得那样惨，成了周朝唯一一个未满二十岁便被赶往封地、失了圣心又被降为郡王的皇子。
可真正让她心动的，不是刘熙可以给她恢复的自由身，而是可以名正言顺地回到京城，光明正大地出现在罗家人面前。
如此以来，当那场浩劫到来的时候，她就可以用最快的时间救他们逃出生天。
至于刘熙想让她做什么，做为报答，她定不会拒绝。
更何况，他还是刘祯夺皇位最大的对手。
敌人和敌人，就是自己的朋友。
想到这里，青莞神色一松，恭恭敬敬冲刘熙福身一礼道：“不过青莞还有其它的事需要处理，还请公子能给青莞一些时间。”
刘熙哈哈一笑，站起身道：“那好，明日一大早我派人来接你。”
刘熙走后，青莞来到前院。
蹲在地上的冯大柱一看见青莞，脖子一缩，将头埋到膝盖上。
乔氏坐在床沿上抹眼泪，见青莞进门连忙站起来问道：“莞莞，那人怎么说？”
青莞看了假装不在意、却支起耳朵偷听的冯大柱一眼，道：“卖身契已经被那位公子带走，女儿明日便要去他府上当差。”
她走到冯大柱身边问道：“爹可知道那彭飞已经将女儿的卖身契去官府入了档？”
青莞话音刚落，乔氏已经一跃而起，走到青莞身边拉着她的手臂问道：“莞莞，这可是真的？”
冯大柱一听，一下子跳起来，张牙舞爪道：“他娘的彭飞，好坑老子！”
乔氏刚宽了宽心，冯大柱接下来的一句话顿时将屋内所有人都惊呆了去，“凭咱莞莞的容貌，这死契怎能就值这些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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