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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繁花之二


夏木辰走下松海山。有那么一刹那,风声消弭无踪。夏木辰顿下脚步,站直身体。此刻,他已经走下松海山了,松海山的结界也无强行闯入的痕迹,那证明,这人专门在此等候自己。

        天上下起绵绵细雨,夏木辰一手执着碧箫,一手幻化出油纸伞,撑起,打在头顶上,他看向自己的身后。

        慕容祈无声无息地靠于松树下,一双眼睛沉沉地凝视夏木辰。

        油纸伞如水乡温柔的剪影,在其遮挡下,慕容祈看不清夏木辰的容颜,只看见一个下巴,弧线优美,薄唇紧抿。慕容祈神色冷然,但见夏木辰一步步向自己走来,终抬起油纸伞,露出历历分明的一张脸。

        “花蘅君。”慕容祈开口道。

        夏木辰颔首道:“鬼王殿下。”

        雨水刷刷地下,天地间一片静谧,林间升起一片薄雾,淡淡地笼罩住兄弟二人。夏木辰道:“你也知道,最后一刻要到了。”

        “是啊,”慕容祈仰头靠于松树上,“这一天总算要来了。但本王无所畏惧,只有兴奋。花蘅君,本王大概是真疯罢。”

        夏木辰心下生凉。黑衣上的流银勾勒出银色的波光,慕容祈靠在树干上,淋着雨,眼底闪着奇异的暗光,夏木辰将伞递给他:“阿祈,遮一下雨罢。”

        慕容祈抵住递过来的伞,冷冷笑道:“不必了,花蘅君。”

        夏木辰沉默地举着伞,慕容祈偏了偏头,示意夏木辰手里的碧箫:“这是那个人的东西?”

        夏木辰道:“是父亲的东西。”

        慕容祈嘲讽的意味非常明显:“本王始终不明白,像花蘅君这种人的脑子里究竟在想着什么。那个人死的年岁比你我的年纪都大,算得上什么父亲?”夏木辰看向他,眼底没什么情绪,慕容祈迎着夏木辰的目光,续道:“再者,神庇护凡人有何好处?哦,曾经凡人给予神香火供奉,可现在呢?现在什么也没有。诸如花蘅君这样的神却依旧眼巴巴地拯救那些蝼蚁。被雷劈死的,法力倾颓的,死在海里的,死法都能列个上十条了……”

        夏木辰猝然喝道:“住口。”

        慕容祈轻蔑一笑,道:“花蘅君有什么资格让本王住口?”随着话音落下,慕容祈的双眼乍现红光,夏木辰胸口一紧,整个人不知何时已被拉至慕容祈的身前。慕容祈抓过夏木辰握着碧箫的手腕,一字字道:“原本我们都可以很好的活下去。可天界的神给本王添加了多少负担?不计其数。其中,数花蘅君最多。”

        “你来见我,就是为了说这些吗?”夏木辰用碧箫敲打慕容祈的手,“说完了,你可以滚了。”

        “哟,原形毕露了罢?”慕容祈几乎要折断夏木辰的手腕,“你道本王来干什么?本王来杀了你!”

        夏木辰静静地平视眼前的人,眼睛里没有惊惧,慕容祈挑在这个时候来,是料定了自己没有反抗之力。慕容祈很疯,夏木辰不知慕容祈想做什么,只见慕容祈微笑:“本王知道,方才花蘅君散去了一波法力,为那些球一样的松鼠。你还以为自己法力无边,想给就给啊?”

        夏木辰长舒一口气,手可能真的被慕容祈折了,夏木辰平静道:“把以前我给你法力还来,我就有法力了。”

        慕容祈扇去一耳光,怒道:“不要脸的东西,吐出去的也想要!对我小气,对别人倒大方得很呐!”

        手松了,夏木辰的头偏过去,脸上浮现清晰的指印。他漠然丢下油纸伞,感觉不到疼一般,别正自己的骨头。慕容祈开始发疯,揪住夏木辰的衣领,恶狠狠道:“本王现在就把你带去鬼界,关进地宫,让你不断输送法力,力竭而死!”

        夏木辰正色道:“我是你的哥哥。”

        慕容祈吼道:“那又如何?”

        “没有哪一个弟弟这样打哥哥。”

        “你配吗?”慕容祈道,“别忘了,我认你你才是我的兄长,我不认你你什么也不是。”

        “……”夏木辰面上平静,细细看来,却布了不易察觉的哀伤,“阿祈,你错了。”

        “哦?”

        “‘补天’计划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

        “……”

        “你以为我当真稀罕明王殿下这个名分?我好好地做我的神官,你做你的鬼王,我们可以毫不相干。”雨细如丝,凉如雪,“但是,尽管如此,你曾经说过,你与我血脉相连。我做不到无动于衷。”

        “闭嘴!”慕容祈瞪大眼睛,整张脸几近狰狞,“‘补天’计划,错了?你懂个什么?你都知道了什么?”

        夏木辰淡淡道:“冷静一点行么?想听我说,先停止发疯。”

        慕容祈喘了几口粗气,一点点平息下来,恢复了鬼王的风度,慕容祈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愿闻其详。”

        夏木辰打出一道光网,挡住不绝的雨幕,天青色的仙袍浸润了雨水,不再飘然,却也优雅。夏木辰将目光转向雾霭沉沉处。

        “在芜城,我初见黑雾,便知此城遭遇了非凡人所造成的屠杀。之后两界爆发神鬼大战,于渭水河畔,我亲眼见黑雾将天兵瞬间歼灭,而素来英勇的天兵竟然毫无还手之力,其威力可见一斑。”夏木辰的眼里映照满天风雨,光网的华光微弱,却也足以照亮苍翠的树和无边潇潇的雨丝,“然而,当时这种黑雾并未大幅扩散,鬼界对于胜利的成果不过浅尝辄止。这一点很是奇怪。我到了巴山,与你见面,你道此黑雾是鬼界拿来练手的。本以为,你所谓练手,指的是将其作为武器攻击敌对的天界,而直到前几年我才想通,你的目的根本不在于天界。”

        “错误。”慕容祈摆了摆手,“本王制造黑雾,就是为了对付天界。”

        “你不是。”夏木辰平静道,“无事端,何至于战争。三界中一界倾颓,另外两界只会落得唇亡齿寒的下场。况且……”夏木辰道,“若只是为了打败天界,四季错乱、天裂事起后,你何苦亲自下凡,诱导无知凡人走向覆灭的道路?——北海那艘船,就是你将其倾覆的罢?”

        慕容祈的一双眼亮得奇异,他缓缓道:“所以,你以为如何?”

        “我想,‘补天’计划是这样的。你搜集怨灵,甚至亲自下凡,不惜大量制造怨灵。你倚仗江逐渡魂的本领以及众天神平乱的度化之力,得到纯净的魂魄,将纯净的魂魄引向黄泉,但实则,奈何桥过后,那些魂魄根本没有去向轮回,而尽数去了地狱!它们抱着对来世美好的希望,却落得无罪而永坠无间的结局,它们怎会心甘,如此,它们的怨气将相对被度化之前暴涨数十倍,甚至百倍……”

        “无间地狱……那年亡灵台……”慕容祈一下子抓住了夏木辰话里的破绽,并且很快联想到了前因后果,全身开始颤抖,“周苍雪……这个叛徒……”

        “……”夏木辰无言以对,只能继续以平淡的声音道,“你与周苍雪合力将怨灵关押在无间地狱里,而辅以我输送的法力,令其不至于失控。到天裂来临之际,到最后一刻到来之时,我想,你一定会将那些怨灵尽数从无间地狱释放出来。这么多年集腋成裘,到如今,凡人快死光了,我也不再输送法力了,那么,如此数目惊人的怨灵必将爆发出石破天惊的威力,足以使三界为之震动!”

        “但是我很好奇,你怎么确保那些怨灵的威力能够抵御天裂呢?你又如何能知,那些怨灵不会尽数反噬你身呢,哪怕你是鬼王?”夏木辰的目光移向慕容祈,“这是疯子的行为。”

        无边丝雨细如愁。慕容祈渐渐停止了颤抖。

        “你与我回鬼界去。”

        “……”

        话题陡然一转,夏木辰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我不想重复第二遍。”慕容祈眼底的红色再度浮现。夏木辰警惕地向后一退,反问道:“为什么?”

        慕容祈明显开始不耐烦了。夏木辰灵光一现:“这就是你来找我的目的?”

        “阿祈,那我问你,万一怨灵控制不住了,你打算怎么办?”

        “控制不住,有鬼兵,鬼兵不行,有长老将军,将军不行还有周苍雪。”

        “万一都不行呢?”夏木辰呼吸一紧。

        慕容祈用家常便饭的语气道:“还有本王。本王作为最后一道防线。本王死了,怨灵必服,天裂必止,一定、绝对,无从反驳!”

        夏木辰吐出颤抖的气来:“你对凡人,对鬼,甚至对自己……你对生命从来都没有敬畏之心。”夏木辰一顿,就在此刻,松海山的树木猛然隐没,岁月突然倒流,一个如神谕一般的声音在窗明几净的室内空灵回响:“……对万物都该持有敬畏之心,若无敬畏之心,只是妄想以一己之力翻天覆地,这样的人又怎么可能得道成神呢……”

        “本王无愧祖父,无愧鬼界,无愧于心。”慕容祈道。

        物换星移,经年已然过,夏木辰对慕容祈说道:“无敬畏之心,单单无愧于心,是远远不够的啊!”

        慕容祈显然没有听进去,面无表情地向夏木辰伸出手:“你既然知道了,就别想再回天界了。”

        “哐!”

        电光火石的刹那,夏木辰亮出了花眠剑,堪堪避开慕容祈的攻势。慕容祈眼底的猩红漫延、漫延,松海山的上空,一个漩涡状的阴云携带雷霆和闪电陡然扩大!夏木辰的灵力不充沛,在这种威力下,连花眠也黯淡了。夏木辰一路闪避,慕容祈穷追不舍,两人在山上来回跳跃。慕容祈忍无可忍:“你给我停下!”

        夏木辰怒吼道:“束手就擒啊?”

        阴云中一物轰隆落进慕容祈的手里——慕容祈直接化出了死神镰刀。

        “……”夏木辰只见弯月状的阴影向自己延伸,很快就要笼罩住自己了!他没料到慕容祈为了捉自己,竟直接祭出镰刀了,这一刀下来,他焉有命在?

        “苍天!”夏木辰在心里祈祷,“快来个人拖住这个疯子罢!”

        苍天不负夏木辰之望。两人同时看到了周苍雪,周苍雪几乎闪现在他们之间。

        夏木辰脱口而出:“大将军!”

        周苍雪面对举着镰刀的慕容祈,蹙眉道:“王君,你在干什么?”

        慕容祈阴沉道:“叛徒,你看不出来么?”

        三人微妙地僵持了几秒,周苍雪快如闪电地朝慕容祈扑过去,一边大声道:“木辰快跑!”

        夏木辰拔腿就跑。

        身后,传来激烈的铿锵刀剑杀伐之声,周苍雪劝谏“王君”之声,以及压倒一切的胜过雷霆的慕容祈的狂叫:“你给我滚回来!你回天界就是找死!你给我回来,回来!”

        夏木辰踏上花眠,在心底默念:“阿祈,我不会让你死。”

        小径上,一朵很小很小的花鲜红,如眼角的一点朱砂,兀自在雨中开得正艳。

        尘封的记忆呼啸而来,重重迷雾拨开,记忆的森林重见天日。

        深紫色的帷幕兀自飘摇,拨开层层帘幕,宫人恭敬地行礼:“祈殿下。”而后无声退下。

        寂寞的回廊,黑暗的浊息凋零了草木。慕容祈是鬼界唯一的正统血脉,自小就当作继承人来培养。他的狠辣果决与父亲截然相反,却正是鬼王期待的样子。

        那一天,是鬼王消散的一天。不论是神是鬼,结局皆是化作流萤,殊途同归。鬼王端坐在高台上,慕容祈的到来未惊动他半分。鬼王一贯威严的面容流露了疲惫,可能是因为知道自己将要死去,少了几分算计,多了几分倾诉的欲望。而对于慕容祈来说,眼前的鬼王是唯一的亲人,哪怕他时常严厉,吝啬于给予自己温暖。

        鬼王开口道:“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在想,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慕容祈上前,在鬼王面前跪坐下来:“祖父何出此问?”

        鬼王看着慕容祈,自己极是看重这个孩子,同时他也是最适合接自己位的人。可是,可是少了点什么……少了什么呢……

        鬼王已经苍老了,他活了太久太久,总有那一点执念放不下:“你的父亲……”

        慕容祈一顿:“祖父提他作甚?”

        所谓父亲,于慕容祈而言,什么都不是。鬼王早已下令将慕容夏的名字列为禁语,至今无人敢提。如今,竟是鬼王自己主动提起了。大概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鬼王的目光越过遥远的时光:“他是本王最爱的女人所生的孩子,那个女人……永远地停留在了那年夏天。”

        慕容祈面无表情,道:“哦。”

        鬼王看向慕容祈,怎会不知他心里所想。他叹了口气:“本王有一事相托。”

        “祖父请说,孙儿必当完成祖父遗愿。”

        “你……还有一位兄长,或是长姐。”

        慕容祈震惊地抬头,鬼王却阖上了眼睛:“你父亲告诉本王,他爱上了一个女子,他们已经成亲,有了孩子……当时本王勃然大怒,强行将他留下,与你的母亲拜了天地,没想到……”

        “可惜了你的母亲,是个好女子。”

        慕容祈听到这番话内心丝毫不为所动,道:“对我而言,祖父才是最亲的人。”

        鬼王不语,他的身体已经开始出现光点,看来时间要到了。他的声音有些飘渺:“阿祈,待我死后,你就是下一任鬼王,鬼界唯一的继承者。那个遗留在外的血脉,多年来,本王一直派人寻找,却全无踪迹。如果来日你见到他,务必杀之,莫让他威胁到你。其次,鬼界大小事务,当向周苍雪以及诸位长老请教,不可事事独断专行,切记。”

        慕容祈沉声道:“祖父放心罢。”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鬼王的目光看着慕容祈,却怎么也看不到自己的孩子的身影。可怜父母心,哪怕再失望,随着岁月流逝,思念还是大过了狠心。如果当年,没有那场战争,是不是,结局就会不一样了?

        鬼界厌恶多情、悲悯,慕容夏是个异数,可哪怕名字成了禁忌,他也从未远去,好像在对着昔日的父王说道:“你看,我始终没有成为和你一样的人。”

        也不知他和他心爱的人所生的那个孩子……长成了什么样子……是像自己的冷酷一点,还是像他父亲的悲悯一点……

        随着身体彻底化作流萤,这个疑问在鬼王的心里,终究是没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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