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3.不一样的
雨珠从夜幕一串串滑下，折射出道道冷白的光痕。周围一片幽暗，雨点打在身上，浇湿了发浸透了衣，浓郁的寒气将整个人包裹，所有的感觉都变得迟钝模糊，外界的一切包括自己的身体都仿佛被隔了一道沟堑，分割成两个不可触碰的部分。
安若素走在雨幕里，仿若游魂一般，没有声息。湿透的发紧贴在她脸颊颈侧，雨水从发尖蜿蜒而下，从衣领口往下流淌，沁人的寒。
她现在该去哪？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不知道！
脑海中一片浑噩，她仰头望向漆黑的夜空，茫然不知所措。雨珠打在脸上，生疼，更多的雨水浇灌进衣服下的肌肤，带走还未升起的温度，嘶，真冷啊！但，谁在意呢？
黑暗将世界遮盖，让人再也分辨不清前路指向何方。她想起很久以前，好像也是在这样的雨夜里，她从封锁的阁楼跳下，一路像做贼一样逃出家门来到他的身边，凭的不过是一股气性！那时，她对父亲的背信弃义忘恩负义是极为不满的，她那时虽然年纪小不懂情爱，却也知何为道义知道在世为人有所为有所不为，她，不齿于同流合污！她不能改变父亲的决定，却能选择自己以后的路，所以，在父亲关她禁闭的时候，她逃了出来。那个时候，她只是遵从本心，从未想过要为未来谋划什么。
其实后来长大后便渐渐明白，她父母那个时候也是没有办法，彼时叶家势弱，连自己都护不住，若不背叛反投敌方阵营，只怕那个时候全家人都要没命。但那又怎么样呢？自己的无奈只有自己能体会，有些选择做过了就不能后悔。所以，当后来叶青渊反败为胜后，安家被驱逐也是理所应当的事了。其实，她知道，这已经叶青渊手下留情了，看在她的面子上。
叶青渊看似温和宽宥，但看看当年站在他对立面的人到现在还剩下几个，就能明白他的手段有多酷烈。
她本就是个聪慧的，这些事情就算隐晦，但多看多想总能明白。而多明白一分，她的心也就沉重一分，在这样的环境下逐渐煎熬，当年那个直率果敢的小丫头也渐渐磨平了棱角，养成这一幅纤细敏感的性子。
可是，她的家人不明白。或者说，过去与如今的落差太大，他们受不了，尤其是，明明他们还有一个亲人似乎过着比以往还要风光的日子。所以怨恨，所以埋怨，动不了天下庄丝毫，便理所应当地将怨气撒在她的身上。随着时光的流逝，慢慢磨掉了她对家的最后一丝温情和期盼。只是，再怎么失望，却总归是家人。不想见，却不能不管。
其实，有些时候她会想，如果叶青晨不对她这样好，这些年她是不是就不会那么难过？她不会在家人和他之间摇摆，偏向谁都是伤。如果他不对她那样好，她就不会将他当做唯一的倚靠，就不会毫无保留地将一颗心完完全全地奉上。
更甚至于，如果当初他不曾为了她与羽染惜对峙，直至割袍断义恩断义绝的地步，她就不会消除心底最后一丝的不安，给自己那么大的期盼。如果不是……她今天，就不会这么心痛！
雨水渗进眼中，酸酸涩涩的疼，安若素捂住脸，慢慢蹲下身体，将脸埋在膝盖上，任泪水和雨水混在一起落下。
这世间最残忍的事，莫过于我以为我们已经生死与共，你却告诉我这只是因为愧疚！
谁稀罕？！
谁稀罕啊？！
她心里有一个那么微弱声音在劝自己别那么倔强，只是一个死人而已，何必再去斤斤计较，只要她守在他身边，只要她不肯放弃，叶青晨就不可能背弃婚约。他会娶她的，哪怕在名义上后退一步又怎么样呢？哪怕让那个死人插在中间又怎么样呢？人死了，花点时间总能抹去她的一切痕迹……
可是受不了！真的受不了啊！
情到深处，就再也忍受不了一丝一毫的不纯粹！她宁愿抱着曾经破碎的希冀忍着满腹的心伤从此天涯永不相见，也不愿自欺欺人骗自己他其实只爱你，今日一切都非本意。
心有隔阂，若未修复，怎能相依？
雨越下越大，遮蔽所有的光亮。安若素在雨中走了很久，漫无目的，也不知身在何方。
忽然有一个沧桑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小姑娘，你要往那里去啊？”
安若素微微愣住，看着漆黑的雨幕，她说：“我，无处可去。”
后面的人轻轻叹了一口气，撑着一把伞走过，她身形佝偻，上了年纪的人走得很慢，她没有停步，慢慢走过安若素身边，说：“既然无处可去，那就跟我走吧。老婆子没什么本事，却也有一屋檐避雨。”
安若素慢慢眨了一下眼睛，迟疑半响，最终还是跟了上去。漆黑的雨幕将全世界笼罩，未来通向何方，这一刻，谁也不知道。
千绝峰上白日遗留下的混乱还未完全平息，半面火光却已将夜幕映得发红，喧嚣的人声即便在雨声的掩盖下亦传得很远。
“庄主，西山岚无异常，没有风姑娘身影。”
“庄主，东半山并无异常，没有找到风姑娘。”
“庄主，南边……”
“北部无异常……”
“迷踪林无人影……”
“……”
叶青渊站在星辰阵出口的位置，看着早已闭合的出口严丝合缝，微微泛白的嘴唇紧抿，他听着属下一声声汇报，负在身后的手掌渐渐攥紧。
他漆黑的瞳眸泛出冰冷的质感，周身压抑着的焦灼气息逐渐升腾。
“继续找！”他毫不犹豫下令。
雨水将土地润得湿滑，旁侧一块大石突地落下，堪堪从他身边滚过，发出一声巨大的响动。边上的人不由都惊了一下，叶青渊却未及闪避，任由下方衣摆溅上一层尘泥。
他仿佛什么都发生一般接着道：“许鹰，你带一部分轻功好的人往峰顶那边去看看，侦查队的人接着找，尤其注意密林、地缝、山洞之类的地方，剩下的人，给我把这里挖开！”
挖开？他身后下属心情震动，嘴唇动了动想要出口劝阻，现在本就下雨，泥质疏松极易塌方，如何能动手挖掘？然而当抬头看见他侧脸紧绷的线条，神态冷肃而决绝，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是！”庄主又如何不清楚此时挖掘的危险，只是他已下定了决心，无可更改。既如此，多劝无益，做属下的就也只能咬牙领命遵从了。
“等等！”
叶青风飞速赶来的身影在雨幕中残留下一道白弧，他在不远处落下，疾步走近。只是，当他抬眼看见叶青渊此时的样子却不由怔住，一时忘记该怎么言语。
夜幕下，雨珠连成长线一道道划落，在地面形成一个个泥泞的水洼。叶青渊就站在黄土泥地上，下方衣摆泥点如大大小小的斑纹不规则洒落。他身上穿着的鲛丝细密织成的衣袍本可以防水，在此时只折射出一层润白的水光，然而他发丝早已被雨水湿透，耳廊边散下的鬓发紧贴在颊侧，雨水蜿蜒顺着他颈侧的线条流下，将里衣浸湿。
而他，还受着伤。未愈合的伤口渗进了水，晕出点点红色，即便在外袍上亦显得分明。
叶青风心脏忽地一颤，他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见到他大哥也有这般惨淡又狼狈的模样，神态看似一如既往的沉稳淡定，却分明只剩下强撑起的一具空壳，内里全是一片荒芜的沙。甚至于，不说打伞，他大概连自己可以用内力将雨水蒸发也忘记了吧？
“大哥。”叶青风在雨中静默地走到叶青渊身旁，轻声提醒一句：“你明天有比试的。”
武林大会从今天就正式开始，只是这一天不用他下场，而是从副峰比试优胜的二十四人中决出六人，进行明天最终的决斗。
而从昨晚到今早，六大势力高层全部被困星辰阵中，再加上后面有人挑拨，待他们出来时已造成极大的恐慌和骚乱，若非叶青渊等人手段了得，只怕这场武林大会就不用再开下去了。
而等他加紧处理完那些事情，连自己的伤都还没有细看，就发现风燃林不见了。叶青渊眸光黯淡下来，他闭了闭眼睛，回答：“我知道，你不用担心。”
不用担心？他都这幅鬼模样了谁能不担心？叶青风很想这么呛他一句，然而张了张嘴，却觉喉头一片干涩，半响他只挤出一句话来：“林姐姐实力卓绝，就算遇到危险也必能全身而退，更何况……”
“我知道。”叶青渊轻声打断他的话，他微微低着头，脸上的表情在阴影下模糊不清。他问：“但，万一呢？我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我可以替你……”
“不用了。”叶青渊微微笑了笑，苍白的脸色有种朦胧的虚幻感，他说：“不用担心，我用分寸的。”
有什么分寸？他只是，放心不下！
雨水打进眼眶，叶青风忽觉眼睛一阵酸涩，他看着叶青渊，眼前的人似乎熟悉又陌生，心中忽然升起一种莫大的恐慌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早已失控。
“大哥，你是真的喜欢上她了吗？”叶青风听见自己这么问。
叶青渊看了他一眼，微微浮动的眼神有些微妙的感觉，他浅笑着，说：“我不是，早就喜欢她了吗？”
是啊，早就喜欢了，但喜欢和喜欢是不一样的！他们其实都知道，那是不一样的！
就像当初阳城徐家得知风燃林卷入地下水道，他亦是生气，但之后该做什么做什么，并无影响。络棕山那一次，情况严重了一些，但久寻不到，他会担心会烦闷，但仅此而已。事后他得到消息然而当事务缠身时，他会为无法赶过去见她一面而觉得遗憾，却从未想过，他要放弃这些事情只为亲眼确定她的安危。
叶青渊早就喜欢风燃林了，但那时仅仅只是喜欢而已。他表面和煦，内心却极为疏冷，但凡多给人一丝在乎，就显得极为与众不同，可也只是与众人不同而已，只是多了一个可以影响他情绪的，一个他想为之做一点什么的人。不会影响理智，不会影响大局的判断，不会让他做出不合时宜的举动。
叶青风不一定真的清楚叶青渊内心筑起的冰墙对所有人无差别的防备，却直觉认为他多一些情感起伏更有人气一点对他更好，于是，他认为他大哥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好事，哪怕那个人永远遥不可及也没有关系。最初，也的确是这样啊！可到底什么时候，他大哥变了呢？
只为了一个万一，就不顾自己的伤势，冒着大雨漫山遍野毫无目的地寻人？这是叶青渊吗？只为了一个可能，就不顾雨夜危险，挖山碎石，这人，是叶青渊吗？
他这个时候有没有想过，就算风燃林真的遇到危险，他能救吗？不过多一个人送死而已！
叶青风微微抬起头，眼睛酸涩一片。他大哥这样的人怎么会想不到？只不过是，不愿去想，不愿去做而已。
喜欢一个人是一场美好的邂逅，而深爱一个人，是一场劫难。
不该啊！
－－－－－－题外话－－－－－－
虽然今天是农历五月初六，但依旧允许我对大家说一声端午节快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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