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9.记忆碎片
倦意如藤蔓丝丝缕缕盘缠在脑海每一个角落。周围黑暗而沉重，如坠入深渊底部一般，看不见丝毫希望的光缕，连精神都不可抑制地懈怠起来，没有一点想要继续寻找出路的动力。
这是不正常的。风燃林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看向前路，却依旧是一片黑暗，仿若身处虚无之中。
她抬脚向前，一步步走出，没有声音没有气息仿佛连自己都渐渐没有了。
淡淡的昏沉的光芒开始浮现，细细密密的声音响起，带着或喜悦或沉闷或恼怒或怨恨或快乐的情绪，杂糅在一起变得凌乱一片，若想去听去分辨，却是什么都没有了。只有精神上的疲倦越发明显，越发难以抗拒。
“灵儿！”
“少主！”
“灵姐姐！”
“风燃林！”
“魔女！”
“小七！”
“魔头！”
“灵儿！”
有人在唤她，一声声一句句，每一个声音都非常熟悉，杂乱在一起却再也分不清记不得那到底谁是谁。然后，那么自然地，周围的景象变幻，铺开熟悉的画卷。
广袤的土地上比山峦更加宏伟的建筑拔地而起，精致的亭台楼阁点缀在灵木繁花之间，飞鸟走兽在云层群峰间翱翔跳跃。
有人站在她面前，冷声讥笑：“连黄毛小儿都派出来充数，泉家果真是无人了吗？”
神智只短短恍惚了一瞬，风燃林已然反应过来，不由露出一抹苦笑，又是幻境啊。她似乎和这玩意越来越有缘了，短短三个月之内遇到两次。可是比起上一次的愤怒，大概是精神的倦怠占据了主场，她是连理都不想再理会这些东西了。
无视对面和周围熟悉的不熟悉的面孔，她径直离开，一步步走在一条笔直的线条上，穿过人影山石屋宇，任由身后走过的路见过的景一点点重新归为虚幻。
“少主，家主让你去议事厅……”
无视。
“灵儿，你娘亲明日生辰……”
无视。
“姐姐，我养的飞马生出小崽子来了，送你一只好不好？”
无视。
“姐姐，别走嘛，你不喜欢婉儿吗？都不愿陪我玩。”
心中轻轻叹口气，她脚步未停，那么多被埋葬在记忆的人重新出现，那一张张鲜活的面容仿佛他们从未离开这个世界。只要停留，她就能重新融入记忆里最初最纯粹的时光，没有伤害没有痛苦没有毁灭。
但她却足够清醒，清醒地知道一切你所以为的幸福都是一场虚幻，所以，未曾有丝毫迷惘。
周围熟悉在记忆里的画面消退，一个声音突然在她身后响起：“灵姐姐！对不起！”
“我不知道你还活着，也不知道父亲为什么要隐瞒我们。但既然我知道了，我就不能当做没看见，灵姐姐，泉家的少主只会是你也只能是你！我绝不会抢你的位置！你相信我，你是我最崇拜的人啊！”
脚步顿住，哪怕知道一切虚假，她在这个时候却还是忍不住想回头看一眼少年此时的神情，因为当初，她没有回头，甚至，连这些话都没有听完就已打断。有些遗憾，深藏在心里，却原来并没有忘记。
她回头，却未曾看到想要看清的东西，下一秒天旋地转。
她倒在血泊中，满目的红。有一个人影走近，抬起的手掌即将落下，为还有一口气的余孽补上最后一掌。
“灵姐姐！”悲痛的呼唤在这片已经死寂的血色天地里回荡，吸引走所有人的目光。
“泉家余孽！”
“追！”
最后一掌终究没有落下，他留下一声复杂的叹息，转身，瞬间远去。
师尊。嘴唇轻动，两个字嗫喏在喉咙里，却发不出丝毫声音。一滴清泪慢慢滑落，她后悔了，可不可以……
“泉家余孽，尽诛！”威严的声音响彻天地，随即曾经这片华美如仙境的土地上燃起熊熊火焰，一切的一切都终于化成飞灰一片。
呵！果然不该抱有期待和侥幸的。周围画面如镜片般碎裂，风燃林站在原地，低声笑了起来，已经发生的事，谁能改变结局？
前路开始变得黑暗而血腥，无尽杀戮拉开序幕。欺骗背叛决裂利用倒戈一幕幕上演，她看见自己伤痕累累看见自己挣扎求生看见自己卑微落魄狼狈，也看见自己举起屠刀看见血流成河看见无数人惊怒到惊恐最后避之不及的态度。
她一步步向前，一直走到黑暗的顶端。珍视的都已被毁灭，受过的伤害都已加倍奉还，无爱无怨，这个世间还有何值得留恋？
冷，越来越冷，直到冷彻心扉，连同所有情感一起冻结，连同所有感知一起麻木。
终究是难以忍受！风燃林闭上眼睛，手抬起，纯粹的黑暗力量聚集在手心，一掌挥落。幻境，碎裂，同时她唇角溢出一点血痕。
风燃林不在意地舔掉那点血，手指抚上眉心，眸中一片阴霾，一个普通的幻境绝不可能影响她这么深，只有画杀，她的力量才能最深刻地引发她情绪的变动。看来，镇压的效果已经开始被逐步削弱，想必很快就将彻底失效了。
她心中不由冷笑，失效又怎么样，能困她一次，难道还困不住她第二次？！就算再怎么挣扎，画杀也不可能逃出她的手心，若不然，她不介意让所有人都尝试一遍两败俱伤的滋味！
黑暗驱散，露出现实的景象。这里像是被初步凿开的山间隧道，凹凸不平的石壁高耸看不见顶，角落处零碎的石块凌乱散落，淡淡的磷光从石缝深处闪出。
风燃林看着凸出石块表面零星分布的青苔形状的白丝，神色愈发冰冷，变异的致幻草，没想到凡界还有这东西！
隐约的声音从不远的前方传来，她向前走去，却伸手拂过石块表面，附着的白丝尽数化作白灰，飘散在空气里一点点成为虚无。
经过一道岔口，隐含痛苦的喘息声从另一边传来，她本不欲理会，却隐约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
似乎是，叶青渊？
叶青渊靠着墙壁，紧紧握着手中的剑，血痕残留在剑锋上，森冷的煞气无法克制地向外溢出。
记忆和现实的界限早已模糊，几乎要迷失所有方向，分不清自己到底在何处。
他看见了父亲，看见了母亲，他成为了十四的自己。
十四岁的叶青渊是什么样的呢？他谦逊宽和待人真诚，是所有人交口称赞的少主，他骄傲自矜，却不是因为自己的身份，而是因为有一个让他足够自豪的父亲。
他父亲是天下庄庄主，他父亲也是心怀大义的仁善大侠，他父亲被江湖所有人仰望崇拜称赞，是当之无愧的武林领袖。
从小他都是这么认为的，也一直努力成为像他父亲这样的人。直到十四岁的一天，他在父亲的书房看书一不小心睡着，醒来后听见父亲和属下谈事，他觉得自己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打扰，于是没有出声。却不料，在那一刻，他见证了信仰的崩塌。
“庄主，事情出了差错。徐道夫马车翻下山崖，然而下面却没有找到尸体，属下怀疑他早有准备，后来果真发现他乔装打扮一直往南。不过，属下已经派人将他看押起来，绝不会让他翻出风浪。”
“徐道夫不能留，他知道的事情太多了！至于其他人，凡是和他沾边的，一个不留！”
“是！”
他听见了什么？是不是梦还没有醒？
他记得徐道夫是父亲的师兄，后来父亲继承庄主位，他便一直辅佐父亲。直到前些时日，徐道夫爱上了一个女子，成亲之后竟是不想再留在天下庄，反而要归隐山林。父亲挽留多次，却一直无法让他改变主意。
直到四天前，父亲见他去意已决，终于同意了。当时，送别宴上，徐道夫握着父亲的手一直诉说着自己的歉意，而父亲则宽厚地慰藉着他，还说就算他离开也是天下庄的一份子，这里一直是他的家，欢迎他随时回来。
两天前，徐道夫马车摔下悬崖的消息传来，父亲还悲痛不已，声称绝不会这般巧合，一定要查出真相！
而事实原来的确不是巧合，却是一个自编自演的笑话吗？！
是误会吧？他的父亲，怎么可能会是这种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
“谁！”情绪的波动惊动了父亲，他走了出去，觉得眼前这个人是如此的陌生，陌生得他从来都不曾认识过！
“渊儿，你怎么在这？”父亲似乎想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挥手让属下退下。
“站住！”他没办法忽视刚刚听到的东西，却无法质问父亲，只能逮住另一个人，“你刚刚说的话，再说一遍！”
“少主，属下……”
“好了，你先下去办你的事吧！渊儿，你跟我来，想知道什么，我跟你说。”
他想他还是对父亲抱有一份期望的，期待一份解释，无论什么，只要能说得过去，他想，他会相信父亲的。
可是，父亲却说：“渊儿，你也不小了，有些事情，你也的确该知道了。”
然后，他第一次知道什么是暗势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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