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伤人
南乔苑。
夜更加深了，窗外的黑暗如浓墨般深沉。叶青晨靠在软塌上，徐徐翻着手中的书卷，一页又一页，他看书的速度仿佛恒定不变，每一次翻书的间隔时间不差毫秒。直到，书看了三分之二，翻到某一个位置的时候，他蓦地顿住，手腕失力，书哗啦一声落在地上，雪白的纸张凌乱地层叠，形成一道道不规则的折痕。
他却没有立刻拾起平时爱若珍宝的书籍，反而有些无力地紧闭双眼，仰起头，苍白的脸色在暖黄的灯光下露出浓浓的倦怠。
羽染惜！
他复又睁开眼睛，垂眸看见那枚从书页间掉下的叶脉书签落在淡蓝色的薄毯上，经过特殊处理的金色纹路灿烂如初，像是清晨拂晓时的那一缕晨光。若是看得仔细点，就能发现叶脉间也并非只有一种色彩，极细的黑丝在纹路上缠绕出两行字迹，那是一首诗，是他们第一次在诗会上相遇时羽染惜遗留下的被他拾到的那篇诗稿。
记忆如同走马观花般在脑海中闪过，连他自己都不明白，当初情谊那般深厚的两人如何就走到了今天这种地步？曾经，她是最懂他的人，像是心有灵犀般，有些话还未出口，只是一个简单的眼神，她就已明了他的想法，做出最合拍的举动。
他们曾畅谈古今天下势，他们曾对月当歌共饮一壶酒，他们曾破晓登山顶体会那一刻万物复苏俯瞰人世的荡气回肠。
他们，曾是知己。他以为，他们能做一辈子的知己，直到彼此老去还是无话不谈的密友。可是，这一切美好的感情与企盼，都在那个雨夜一起毁灭。
他与她生死相对，他与她割袍断义，他对她说：我这辈子最后悔的一件事，就是认识了你！
说不上后不后悔，再来一次，他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说出同样残酷的话语。她要的他给不起，还不如从一开始就做个了断。
只是，明明早就做好老死不相往来的决定，可听见她受伤的消息，为什么却还是会忍不住担忧，会忍不住地，心疼？
他苦笑一声，只是那又怎么样呢，有些事情一旦过去无法回头，有些伤害一经出现无法弥补，破裂的镜面要如何才能重圆如初，毁坏的新衣要如何才能恢复原样？
做不到的，他们都不是天真的孩童，认为只要自己愿意，这个世界没人有资格阻止。况且，他们的事早就不是两个人的事了，从她对素儿下手的那刻，就注定一切再无挽回的余地。
他不能对不起素儿，她是他的未婚妻，是他曾发誓要一生对她好的女子！
手指捻起那枚叶络，他走到灯火旁将灯罩拿开，慢慢将它放了上去，看着它一点点被火舌灼烧，化成灰烬。
这些东西就和那些记忆一样，都是不该留下的。
堂前穿过一丝冷风，叶青晨转头看向漆黑的窗外，轻轻叹口气。原来，天已经这么冷了。他正要去关窗，忽地却感觉到一丝不对。
“谁！”
身后传来低低的笑声，一个带着黑色斗篷的男子从收拢在梁柱的帷幔后走出：“晨公子当真无情啊，我真为公主不值，竟然为你做出那么多匪夷所思的事！”
“你是谁？有何贵干？”叶青晨并不觉得惊慌，虽然他没有武功，而眼前这人能悄无声息夜入南乔苑必是绝顶高手，但那又怎么样呢？他不敢动手的，否则，他绝对走不出南乔苑，哪怕抓他当人质都没用！
高手，总是惜命的！
斗篷人为他的态度不满，啧啧两声道：“看你这么个态度，羽染惜还真是眼瞎啊！得，我只是受人之托来送信的，信送到了我的任务完成了，至于你们什么样都和我没关系。”他拿出一封信抵在旁边桌案上，“顺便说一句，她这次是真的元气大伤，偏偏还不肯好好疗伤，再这么折腾下去，就算是天选者也会死的！”
叶青晨想说，她与自己早就没有任何关系了，她的死活干他何事！但，话到嘴边终究没有说出口，他闭了闭眼睛：“你与我说这些又是何意？信拿走吧，我不会看的！请你离开，南乔苑不是可以乱闯的地方。”
“你以为这封信里是什么？”那人饶有兴致地问。
“我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斗篷人摇头长叹一声：“果然还是不值啊！你来这千绝峰不就是为了你六年前废弃的经脉，如今治疗的方法在这，你确定你不要？”
叶青晨瞳孔微缩，心中情绪复杂难辨，直到这时，他才真的相信这个人是羽染惜派来的。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明明早就说好，从此以后老死不相往来！
他竭力忽略心尖蔓延的疼痛，神情冷淡：“我不要！她的东西我都不要！我与她，早已恩断义绝，再无关联！”
“这跟我没关系。反正这信我带到了，你爱要不要！不过嘛，”他忽地动了，身影如电，瞬息而至，快得让他根本反应不过来。
叶青晨只觉脖颈一凉，随身的玉珏已落在那人手心，断裂的丝线悄然滑落。
“你！”
那人慨叹一声：“我总不能真让我的雇主就这么死于非命了，既然你不想承她的情，那就等价交换吧。这玉珏我就拿走了，说不定能把她的魂给唤回来！”说着身影一闪，人已消失在窗外。
叶青晨张了张口，终究还是没有唤人阻止，算了，一块玉珏而已，就当是丢了吧。虽然，这块玉珏是他母亲送给他最后的一份生辰礼，虽然这块玉珏他随身戴了整整六年。
他拿起那封信，未看一眼，放在烛台上烧毁。
窗外，斗篷人其实并未离开远去，他潜伏在黑暗中，看着叶青晨烧毁那封信。黑暗遮蔽了他所有表情，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只在信完全毁掉之后，他倏地远去。
房门外，安若素维持着一个敲门的姿势，安静伫立。她睫羽低垂，从屋中透出的光线映照在她秀美的脸庞上，看不出丝毫情绪。她裸露的肌肤泛着霜白之色，身上的外衣温度早已凉透，也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
许久，她放下手，悄然转身离去。
耳边开始回响着一道声音：“安大小姐，有兴趣和我们合作吗？”
“你是什么人？”
“羽染惜的仇人！”
蜷缩的手指慢慢紧握，直到掐进肉里，失落的神智被痛意惊醒。安若素听见院门口的守卫跟她打招呼，点了下头，抬起手示意他们安静。
“不！我和她的仇怨早就了结了……”
“了结？哈，怎么了结的呢？羽染惜随口一句再不找你麻烦，付出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作为补偿就算是了结了？那么你之前的苦之前的罪全都白受了？就算你自己不在乎以前，那以后呢，你以为羽染惜真的会善罢甘休？何况，不得不承认，她是个美人，还是个深情不悔的美人，这世间的男子啊，总是难以拒绝这样的美人的！你真的确定你的男人不会动心不会后悔吗？”
“我相信青晨，你不用挑拨离间！”
“好，就当我杞人忧天吧！你的未婚夫对你一心一意，但羽染惜那样的人啊，得到了还好，得不到只怕宁愿毁了也不会让别人得到！现在不过是形势不允许，为了局势，她不得不退一步，但是当这一切过去的时候呢？她那种高傲到自负的性格，能允许自己喜欢的人真的背离她，真的能允许自己输在，你身上吗？”
“……”
“她活着就是一个威胁，无论是对你，还是对我！”
“不，她不能死！她死了，天下庄会有麻烦的！”
“你这句话就说错了，她死了就消失了，天下庄还会有什么麻烦，只有她活着天下庄才会有麻烦，而这麻烦的源头还大部分会在你身上！”
“……不！”
“啧啧，好吧，算是我看错人了，安大小姐既然没有报仇的勇气也没有铲除后患的魄力，那就只能任由机会白白溜走，只希望你今后不要后悔！哦，对了，看在我们同病相怜的份上，友情赠送你一条消息，你弟弟似乎遇到点麻烦了！”
“你什么意思？！”
“安大小姐不要误会，我并没有做什么，只是消息来源比你快上一点而已，具体什么情况相信会有安家人写信告诉你的！”
“站住！你不把话说清楚，休想离开这！”
“好吧，既然你坚持。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是有人故意找茬，借机打断了他的腿，再买通了那里所有的大夫不让他们去治而已！”
安若素只觉得这一刻的风格外的冷：“什么人做的？”
“南昭权贵！当然，这里我需要说一句公道话，这事还真不是昭羽公主吩咐的。只不过是，上有所好，下有所效！所有人都知道柿子要挑软的捏！真理抵不过强权，谁让你们安家除了你，所有人都不受叶家人的待见呢？没有人护着，想不让人找他们麻烦，都难啊！”
夜风很冷，冷得连心都要冻结了。安若素回过头，看着身后院子里灯火熄灭，终于陷入一片寂冷的黑暗中，如同她此刻的心一起沉寂。她双手抱胸，像失了力气般靠着墙缓缓蹲了下去。
“安大小姐还是再考虑一下吧，如果想清楚了，你可以在你窗外挂一条红绳，我会再来找你的。不过，时间要快，等羽染惜伤好了，再对付她我们也会很吃力的，这亏本的买卖到时候还会不会做，嘶，我也不敢肯定了！”
心很乱，很乱！她应该将这件事告诉青晨的，可是——
“这玉珏我就拿走了，说不定能把她的魂唤回来！”
那一刻，屋中人最后一句话传进她脑中，久久无法抹去。泪珠大颗大颗地掉下，安若素说不出这一刻是什么心情，只是难过，只是想哭。那块玉珏连她都没有给，他却轻易给了那个女人！如何能够骗自己，他心里没有她的影子！
是啊，那样的女子，比她美丽比她高贵，哪怕心性再恶毒，外表依旧如仙子一般高洁脱俗不染尘埃，世人有谁能够真的不喜欢？！
心里一直坚守的信念，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为什么，你要喜欢她？
－－－－－－题外话－－－－－－
如果这书是羽染惜做主角的话，那就是一本虐恋情深、爱而不得、深情不悔的狗血言情文！安若素就会进化成恶毒得不能再恶毒的恶毒女配，乾凌天就是始终和她作对却最后推动主角感情进展的大反派，风燃林……大约会是传说中的反派大boss！鉴于谁都无法超越风燃林的等级，这本书最后极有可能be结尾。
如果这书是安若素做主角的话，那就是一篇弱小女主获得真爱打倒终极反派兼心理扭曲恶毒情敌的爱恨情仇奋斗史，乾凌天是和她一起被压迫的小可怜，风燃林就是传说中的外挂！
可惜，望天，这本书的主角是风燃林，于是他们三纠结的感情就只能成为阴谋下的点缀了，最后的结局……呃，待定！为他们点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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