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7.厉害
就在这时，‘嗡’地一声，天色忽然暗了。
是真的暗了，疾来的箭矢拉出黑色的尾线，一道道在空中划过，密集得好似雨点降落。
院中台阁楼宇之上，屋檐窗棂之间突然冒出一个个黑色的人影，而这些恍若鬼魅般突然冒出来的身影之侧，军用强力弓弩坚硬的木质泛出金属般的冷光，散发出一种幽冷的煞气。
“啊——”
前方的人首当其冲，再高明的武功在密集箭雨的压制之下都显得无力。箭矢的铁头带着弯钩，稍微擦过便能带下一片皮肉，一瞬间鲜血淋漓。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特殊花香，慢慢浸染，让出现的伤口疼痛消减，继而麻木，再然后过久一点大概就会让人身体也渐渐麻木了。危机无处不在，除了明面上展现出来的危险，一般人很难发觉暗处的杀机，或者就算发觉，也几乎无法避免。
风燃林并不在意这些对她无用的东西，她随手挥开一支射过来的残箭，视线在这突然出现的黑衣守卫身上打个转。前后左右连成线，湖边亭盖，假山山顶，古木枝头，楼阁屋檐，黑衣卫占据了所有制高点，而那些点分布巧妙，各处遥相呼应并堵死了所有的退路，如同将人困在笼中。
这些人一开始想必应该在阵法破除之际出现，绞杀所有幸存者，但却不想刚好新进来了一批人，那时他们离院墙近，出手的话必然会有人逃脱无法全部清剿，所以才忍耐不发，直到所有人进入攻击范围。
这些并不难猜到，但风燃林并不关心起因只关注现在的情况，她视线转过，记下所有黑衣卫的方位，心中将这些点串出来，迅速判断出隐藏在各方守卫下最难触及的地方。
左前方，呈品字形排列的三座阁楼处右后方，三楼拐角的房间！
人，八成在那！
就不知，这里的主人是正等着她呢还是跑去处理官船的事故了？不知道把莫明珠救出来或者把这个地方毁掉能不能让这的主人出来欣赏下成果呢？她还真的挺想见见这人的，毕竟，敢威胁她还活着的已经很少很少了。
物以稀为贵啊！
风燃林窝夜离殇怀里，扯了下他的衣襟，指向那个方向。夜离殇会意，也不再隐藏实力，脚下一点，人一瞬如飞鸿跃起，前方箭雨渐密渐急，他旋身，长剑挥卷，箭碎归尘！
两人须臾之间闯入那方阁楼范围内，这里三座阁楼错落有致，呈品字形排列，处右后方那座一半掩在最前那座阴影之处，隐约已可见楼阁牌匾上有‘飞凤’二字，烫金的‘凤’字只约露出一半，被偏移过来斜射而入的金阳一照，仿佛要逆光腾飞一般。
风燃林眸中闪过一抹兴味的光，待两人踏入阁楼十丈范围之内，她忽然扬手一挥，数枚铜板在空中划出道道白线，须臾间射入楼上架起的弓弩之中，随后，便是一阵刺耳的钝金相割般的声音响起，阁楼之上，弓弩坚硬光滑的木质突然爆裂，细碎的木刺向四周飞溅！
“快！趁现在弄死他！”
夜离殇会意，一瞬松开揽着风燃林的手，足尖在地面一点，如鬼魅般刹那间跃上阁楼，长剑划空，漫出一片霜白。上面的黑衣卫将将反应过来，却已躲闪不及，脖颈一凉，身体终究不受控制向下坠落。
“飞凤。”
风燃林提醒一句，夜离殇闻言，没有片刻停顿，直接从楼檐间飞掠而过，从左侧窜到另一阁楼上。
风燃林随手挥开向她射来的箭枝，调动体内气息，亦向飞凤阁掠去。阁楼上黑衣卫武功一流，却比不上夜离殇出手奇诡，甫一交手，便落下风，片刻之后，无一存活。
风燃林看着那方战况迅速结束，正准备等夜离殇回来汇合，却忽然，阁楼里传来一声女子的呼喊，声音刚出便戛然而止，从二楼右拐角，那个她刚刚推算出的那个地方，那样突兀的传出。
风燃林愣了一下，随即往夜离殇的方向看了一眼。夜离殇在阁楼的左边，两方距离比较一下，她若尽全力，肯定比他更快到达那个房间。
风燃林不喜欢不受掌控的感觉，也不喜欢踏进未知的险境，这甚至和在天然的险地探索不同，明知别人要对付自己很可能布置一连串陷阱还不得不踏进去，无论会不会对自己造成伤害，都会给她一种自己很蠢的感觉。
但也只是一种感觉，她更清楚的是，她这一次目的是什么，在不危及自己的情况下，她是来救人的。如果为了一时心绪上的影响真的让要救的人死掉了，那她才是真的无能透了！
所以，还是让她看看到底有什么在等着她吧。
迅速在心里下了决定，风燃林如风般在空中飞快掠过，刹那间抵达二楼右拐角房间。头顶日光一点点偏移，终于将匾额上烫金的‘凤’字完全点燃，刺目的金芒折射，仿佛要整个融化一般起伏。风燃林泛着白芒的指尖正触及窗沿，那一处却突然如点在水波上般漾开，一股吸力骤然传来，将人整个拽了进去。
夜离殇落后两步，他看见风燃林仿佛穿透木质墙壁一般消失无踪，心下一惊，速度却丝毫未减直接用身体撞了过去，随即他感觉脑海一阵晕眩，跌在地面上。
斗转星移，景物突变，风燃林看着脚下曲折的石路，心间一种说不出的情绪蔓延，这里是？
红艳如血的云霞铺满整个天空，映照得地面疯长的繁森草木都泛出一种不祥的血色，诡艳而压抑。静，极静，被阵法圈禁起来的庭院，除了她再无活物。
“灵姐姐——”忽然响起的呼唤，由远及近，一个人影从飞快从外面奔来，直到看见她身影的时候才停下，踟蹰着不知该不该靠近。
那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精致得没有一丝瑕疵的俊美面容尚余三分稚气，在别人面前高傲矜贵的气质在她面前通通不见，纯黑色的眸中浮出的是忐忑、不安、愧疚、难过。
风燃林目光落在少年身上，睫羽轻垂，遮住眼眸此刻浮出的微妙情绪。少年身上衣饰华贵，胸口的位置是用族血印下的古老图腾，那是少主的图腾。它代表了家族的认可，代表的是，从今以后，只要他未死，他就是这个家族唯一的继承人！但，这个图腾，曾经也印在她衣袍同一个位置上。
她恍惚听见此刻有熟悉而冰冷的声音响起：“你来做什么？”
“灵姐姐，对不起，父亲……”
“闭嘴！”
风燃林闭上了眼睛，无声叹息。
幻境！
她很容易判别出来，甚至也很容易判断这个幻境的运行方式——抽取一段记忆，让人在熟悉中渐渐迷失自己。但很可惜，她的境界太高了，让作用于灵魂的迷惑因子还未开始发挥效用就已经失效，若不是她巫力被封，此刻甚至连幻境本身都出现不了，因为她能在它还未读取她记忆之前就将它击碎。
风燃林指尖缠上丝丝缕缕的黑芒，身形在原地消失，而后瞬间出现在少年背后，她伸手，毫不犹豫刺进少年后心，然后将他身影撕碎。
不要对我说对不起，因为你从未对不起我，是我对不起你。
但，都过去了。
过去的人只能在记忆里回放。
过去的记忆只愿在尘埃里埋葬。
风燃林面无表情地望着指尖的鲜红，温热的液体沾黏其上，是一种无比真实的触感，但她知道这是假的。
三息之后，周围的场景扭曲，如血的晚霞，禁锢的庭院，还有脚下的分裂的尸体全部化成黑色的光点消失。
天空变成漆黑的夜色，微末的不知从哪折射来的光芒只能让眼睛看清物体轮廓的影。
这是一个洞府，刚刚被破坏的残破禁制让周围的天地元气变得更加混乱而暴躁，洞府大开，浓郁得仿佛站在一个血海边缘般的血腥味从外面蔓延进来。
滴答，滴答，周围一片死寂，所以让从刀尖滑下的液体落在地面的声音在偌大的洞府中也能清晰回荡。
前面的石台上一个人盘膝坐着，他快死了，呼吸仓促而微弱。他望过来，黑暗中，那双眼睛里折出冰冷的光。
“我很后悔。”他这样说，声音是当一切愤怒痛苦悔恨都燃烧成灰烬后的疲倦和苍凉。
“从一开始，我就不该收你为弟子！不该在当年清剿泉家的时候念旧情放你一命！魔就是魔！”
风燃林低下头，有些不适地动了动手腕，果然看见泛着红芒的刀光幽森地流转。
“动手吧，连宗门都毁去了，想必你手上也不差我这一个亡魂了。”
不是我做的。这一瞬间，她想这样说。但她到底没有开口，这里是幻境，这里是记忆，死去的人早成过去，过去的早就定格，反驳和解释都没有意义。
“如你所愿。”
她笑笑，举刀，将面前所有的景物劈碎。
场景又是一阵扭曲，然后又组合成新的景象。
密闭的宫殿，幽暗的光线，只一瞬间她就确定这是哪里，或者说是哪段记忆。
“你们之间只有一个能活着出去。”
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慢悠悠在整个宫殿上空回荡。
风燃林站在宫殿中间，神情冰冷而麻木。
“小七！”
她没有回头，也没有看周围任何一个存在的人，她冷漠地站在这里，直到漆黑的眼眸变成血红的色泽。黑色的火焰从脚下蔓延，直到将整个世界一起卷入，燃烧，毁灭，然后，天地旋转，整个世界瞬间分崩离析。
过去的人只会在记忆里埋葬！
过去的记忆只能在尘埃中腐朽！
我的过去，谁允许你成为别人意图攻击我的武器？谁允许你从我的掌控逃脱搅起风雨？谁允许你，不经过我的同意，就出现我的面前？
‘咔哒’一声，中央一个银色的镜子从中间裂开，慢慢风化成粉末为光洁的木质地板覆上一层尘埃。狂风从中心向四周席卷，将两面墙壁都碎裂开来，外面的阳光洒入，金色的光柱里似乎能看到飞舞的光点。
夜离殇终于从无边的黑暗中苏醒，还未来得及了解自身的处境，就下意识搜寻那个熟悉的身影。她站在明亮的光影之中，身前倒映着长长的影子，明明处在光明在中心，他却仿佛看到她的身后黑暗之海在翻滚蔓延。
似乎察觉到别人的视线，她目光虚虚投过来，清亮的瞳眸还带着未褪的一抹薄红，冷漠凉薄的神态仿如一个高高在上的神祗无聊地望了一眼脚下匍匐的蝼蚁。
夜离殇呼吸微滞，有些狼狈地将望向她的目光猛地移开，心中泛起难言的疼痛，她这时的模样让他不可避免地想起在当初黑暗水底，她也是带着这样的目光毫不犹豫伸手刺穿他的胸膛。他握紧手中的剑柄，深深吐出一口气，有些事是埋进肉里的刺，你以为伤口已经痊愈，你以为其实已经不再在意，但只要触碰到曾经的伤口，记忆和现实都会再次赐予你痛苦。
大约是感觉到自己的状态不对，风燃林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的残红尽消，周身气息比之平常疏冷淡漠无数倍，但终算是从天上下到凡尘，而非游离在世界之外。
夜离殇压下心中复杂的情绪，从地上站起，正要向她走去，就又听见一声呼喊。声音不同于之前在外面听到的笼统模糊，清晰得很同意就能辨别谁的音色。
“啊——鬼啊！我要砸死你！”
这个房间分为内室和外室，中间用三扇精致的镂空花门隔开。风燃林看过去，视线被隔挡，看不清里面的情况，她眼中闪过一丝不耐，抬手就要摧毁面前的阻碍。夜离殇为她此刻的状态感到心悸，率先一步动手，冰寒的剑气锋利如刀，瞬间将面前三扇镂空木门像纸片一般切碎。
碎裂的木板砸落在地面上，外面的光照进内室，驱散一室的黑暗。
莫明珠浑身大汗淋漓地站在一片狼藉的地面中央，她紧闭着眼睛，手里举起一个方凳，然后用前一砸。凳子正巧砸上向下倒的半截门板，发出“嘭”一声巨响，惊得莫明珠条件反射立马往里面跳。
她终于睁开眼睛，战战兢兢打算重新面对一室鬼怪，结果黑暗的房间已经被金色的阳光填满。莫明珠不适地眯起被光刺得发酸的眼睛，才看清前面站在光里的两道身影，她眼睛眨了几下，身影没有消失，终于确定这不是自己的错觉，她眼中瞬间迸出强烈光彩，猛地向两人冲了过去：“高，高手，救命啊！”
还没跑几步，她瞳孔猛地一缩，大声喊：“小心！”
三支疾来的箭矢带起尖锐的破空声，从风燃林身后逆光而来，这一刻，强光模糊了视线，莫明珠不禁产生那箭似从天上来的错觉，整颗心刹那间缩成一团。
然后，她就看见被箭影笼罩的女子身子一旋，轻描淡写地就将三支箭攥进手中，一握，那箭矢就从中心裂开，碎成指头大小的块状物叮铃铃地落在地面上弹了几下。
卧槽！这一定是幻觉！
莫明珠失神地望着那只手，呆怔地想。
风燃林看着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模样，活像一只看见老鼠变大象的炸毛猫，她不由一笑，身上疏冷的气息迅速消融，她轻轻一叹：“我说过，我很厉害的啊！”
莫明珠：“……”你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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