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鲜血
这两天小奈每天都会早早站在门口往胡同里张望，看到红色毛衣便会跑过去。若是没有人影就多出来几次，或者直接推开门进她家里了。有时偶尔看到有邻居给她送些饭菜，还有张老汉给她放在门内的水果篮。
美好的早晨被村里的大卡车震碎了，是来青山上挖树的，专挑最好的运到省城。
这发动机不停转动的声音一来，小奈也没法睡觉了。
“还有五天……妈！还有五天就过年了！”
“可不是么，怎么？馋了？”
小奈情绪挺激动的，母亲以为是期待着过年，其实是为了小柳的事情着急。他想要在过年前帮她找到妈妈，让她过一个团圆年。
路边的雪已经完全化掉了，但天还是有些凉，大概在过年前还会下一场雪。
这几天小奈一直在想新法子，常常是搬两个马扎子，在无花果树地下一坐就是一下午。用树枝在地上画来画去，像是地图似的。小柳也常来，坐另一个马扎，摸着大黄，看着小奈在地上画东西。
距离除夕的第五天，下午小奈依旧是搬着两个马扎坐在门口，小柳也跟着来了。
“小柳，你记路吗？”
“路？你说哪里的？”
“你回家的路。”
“嗯……我不记得。我很小就来这里了，但我知道只要找到了火车站就离家不远了。”
小柳说着说着把头扬了起来，准儿是在想回到家的没事了。
“对！找到了火车站，咱拿着照片挨个人问，就不信还找不到你爸妈！实在不行，咱们找警察局！”
说到这，小奈又想了一下当时去警察局找小柳的事，表情又沮丧起来了。又想起来老汉因为找小柳把要给扭着了，到现在也一直没去探望过他，有些惭愧了。但他没跟小柳说，怕她担心，况且她一直有点害怕老汉，兴许就是太黑太邋遢了吧。
小奈拿起来树枝，踏平刚刚画过的土地，接着画了起来。一条线一条线连在一起，中间镶着许多小方格，这就是村子的地图。虽然不全面，但是画的全是出村子的主干路线，够她出村了。
“我跟着你们上镇的时候一直在记路，村里的大概都记清楚了，就是山路太弯，有些绕。”小柳说。
“山路……唔……山路大概都是一条下来的，分叉少，兴许走的对。不行，咱们还是得想办法！”
小柳不知道，这几年他能用的方法全用上了，没一次成功。他希望小奈能够想一个好办法。大黄从门口溜了出来蜷缩在小柳脚下。小柳总是会给它带来自己不喜欢吃的饼干，因为小奈的约定，让她不再去留着那些吃到吐的泡水饼干了。一来二来大黄就迷恋上了小柳，拔不开脚了。小柳摸着大黄的头，羡慕小奈能有个属于自己的朋友。
“大黄很喜欢你啊！”小奈说。
“哈哈，也许是我喂它比较多吧。你不觉得它毛茸茸的很可爱吗？还有件小衣裳。”
“你如果喜欢，我把它作为新年礼物送给你！你看见它就看见我了？”
“真的？”
“真的！”
小柳笑了笑，没说话，只顾着摸大黄了。
要解决山路怎么走出去的问题，单靠他们是不行的，只能依靠大人。跟着出村车子跑？他们想过，但是可能连汽车的尾灯都没看清，汽车就消失了。
那剩下的办法就只有一个了——让老汉载他们出城。
小奈想，这几天老汉换了彩色电视，肯定一直在家里看，心情自然就会好很多。那么去求一下他，也很容易就能答应了吧。
“让老汉载我们到火车站，你看怎么样？”
“他会同意吗？”
“你放心吧，这事交给我。”
小奈把树枝一扔，高兴地蹦了起来，她从来没有这么放松过了。小柳坐在马扎上望着他，深邃的眼眸让人入迷。
小柳这一走，也许就再也回不来了。小奈想过，但比起小柳的幸福，他还是毅然决然选择了帮她回家。小柳走了，他还有二虎，老汉陪着他。就算所有人都消失不见了，还有妈妈在他身后。
“对了，二虎还不知道你要走呢！咱们去跟他说一声吧？”
小柳果断答应了，趁着下午三点钟这个不早不晚的时间去跟二虎最个告别。
走在往南街的路上，许多与二虎的回忆就又浮现出来了。像是乍见的见义勇为、分享棉花糖、一起烧烤……无数的事情都像是刚经历的一样，历历在目。
这次他们选择了走大路，那条他们刚认识时走的路。两个人牵起手，肖奈走在前面，小柳走在后面，岔开一点点身位。大黄也凑热闹迎在前面，阳光再次照下来，每个人脸上都红润润的，是多了一种隐秘的羞涩在里面。
穿过连接南北街的十字路口后就进了南街了，两人一狗，洋洋洒洒。
“你说，二虎现在会在哪？”
小奈转过头来笑着问。
“我猜啊，他准是在他的秘密基地里了！”
“我也这么想！”
南街上叫卖的人很多，小商贩的喉咙一个比一个有趣，喊的话跟唱歌一样。估计是谁喊的最响亮最好听，那么人一定会最多了罢？
小奈和小柳被夹在商贩之间，大黄在前面开路，时不时回头看一看两人。他俩刻意地找了一下先前卖鹦鹉的摊位，但可惜已经变成卖鸡的了。一个大笼子里堆满了一只只成年大鸡，一有人来买小贩就会挥舞起来他的大砍刀。因为过年前，总有人在一年里欠了别人的人情，就会在这时候买只鸡或者拿箱酒送给人家。这叫礼尚往来，人们都这么说。
只见一只鸡被按在高高的木墩上，表面的树纹里刻上了许多血迹。小贩的砍刀落下，鸡头就掉了下来，一股血溅了出去。小奈和小柳都吓了一跳，血腥味传过来，大黄也加快脚步了。
走了好久，终于到了通往二虎秘密基地的巷口。
“二虎！”
小奈一声喊之后便推开虚掩的门进去了，小柳和大黄紧随其后。
二虎正躺在那张大圆石桌上，笑院子里也杂草丛生了，像是不太来过的样子。
“二虎！”
小奈叫了两声他才起来，看样子是睡了一小会了。
“你们怎来了？还有大黄？”
小奈笑了笑，就是喜欢看他这副不知所以然的样子。
“我要走了，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找我妈，跟你来告个别……”小柳还没等小奈说话就先说出事实了。（怎么让我骗一下他都不行？os奈禾）
“要走了？”
“嗯。”
二虎还没缓过神来，使劲揉了揉双眼，从石桌上跳下来又问了一遍。
“要走？”
“是要走啦，二虎，怎么傻了呢？”
小奈拍了拍二虎的肩膀，自己本来也挺乐观的，看二虎伤心的样子自己也有点失落了。二虎没说话，跑到院子角落里，抽出一块砖来，里面放的尽是他攒的钱，还有他们第一次挣的钱。
二虎一把掏出来，全都是零的，大概有二十块的样子。
“啊？你有这么多钱？”小奈和小柳看到之后直接傻眼了，但又想起上次问他要棉花糖钱的时候……
“不是，你不是没钱，说是把我们俩的钱都花了吗？这怎么？？”小奈问。
“你听我解释……”二虎点着零钱，不好意思朝他笑了笑，“我这都是街上捡的钱，你们的几块也在这……是我骗了你俩。我想存起来，等着够多了，做件大事，或者是等着有急用的时候……”二虎说着说着脸上的笑就没了，嘴巴也开始抿动了起来。
小奈看着二虎的眼里已经被泪水充满了，他这时第一次看二虎掉泪。他不知道眼泪因何而来。
“小柳……你拿着，远的地方一定需要钱，你用的上！”二虎一把将钱塞到了小柳的手里，随后眼泪还是不争气自己落了下来。二虎很坚强，只落泪，不出声。
小柳拿着钱不知道怎么办，看着二虎，以为是没了钱太伤心了，想把钱还给他。但是二虎一个劲地往外推，最后把他俩推出了门外。出了门，两人也傻眼了，在门外等了一小会，听院子里没动静也就放心了。小柳把二十块钱整整齐齐地叠在一起塞到裤兜里，跟小奈眼神示意了一下就走了。
二虎远远的从门缝外看见两人走远了，这才嚎啕大哭起来，声音格外的响亮。
直到最后，奈禾才知道，二虎是不想再面对分别。
走在回去的路上，商贩有的也就撤了，人流来往不是很多，道路宽广了。大黄来了一趟认了路，兴冲冲地跑在第一个。小奈和小柳虽然没搞懂二虎哭什么，但总归是孩子，烦恼忘的快，乐子想的多。
“小柳，想不想赛跑？咱们各自一队，加上大黄！”
“好啊！但你不说大黄是送我的嘛，那大黄要算是我这边的。”
小柳嘴一撅，朝着小奈笑一笑。
“行！”
小柳把大黄唤了回来，两人一狗一条起跑线，都摆出了预备的姿势。
“三，”
“二，”
“一！”
“跑！”
小奈一开始就冲在了最前面，小柳努力跟着。大黄还不知道在干什么，只是跟着小柳跑，摇着尾巴，可爱极了。
就这样飞奔在午后的南街，所有的烦恼似乎都消失不见了。小柳将要回家，这一跑就算是冲掉回忆的最后一幕。
转个弯，小奈最先到了通向北街的十字路口，回头一看，小柳已经跟不上了，气喘吁吁的。
“小柳，加油喔！要不然以后可没人带你跑了。”
颠着碎步小奈冲过了路口，到了南街。为了让小柳获胜，只好先在电线杆子旁边的石头上坐了下来，看着小柳跟大黄慢慢跑过来。大黄学的跟个癞皮狗一样，就知道往小柳腿上抱。
“加油！”小奈大喊。
突然，西边突然逼近了一阵发动机声音，小奈仔细听着，感觉特熟悉，但想不起来。探出头去一看，是一辆满载着树木的大卡车，小奈害怕极了。
“别过来！别过来！有车！”小奈嘶声竭力地喊，但是小柳还沉浸在赛跑的愉悦中，脸上的笑容迟迟不散。
小奈见她俩已经到了路口了，卡车也一点点逼近了，便赶紧挥舞着两只手示意她们别过来。小柳笑着看小奈，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直直的走着。大黄注意到了肖奈在摇手，还以为是在唤它过去，摇着尾巴就冲过去了。
这是大黄今天第一次冲着小奈跑过去，也是小奈最不想的一次。
小柳走在大黄后面，看着大黄飞奔在大街上。突然眼睛往左一瞥，看见了一个庞然巨物出现在眼前，吓得往回摔在了地上。
大黄没有学会看路，只是学会了冲向他所信任的人……
一瞬间，小奈和小柳都尖叫起来。卡车径直冲过去，丝毫没有刹车的意愿，卡车巨大的轮胎正好把大黄整个盖了住，只漏了一点尾巴在外面。在大黄的最后一刻，小奈看着它，它看着小奈，大舌头吐在外面哈着气，尾巴还是不停的摇。伴随着斜下的阳光，它像是跟随他踏出家门寻见小柳那一刻一样，像个身披黄金甲的英雄了。
卡车身子一晃，又一晃，拉的树随之掉下来几片树叶。
大黄的血跟屠夫手下的鸡血一样，是喷出来的，但它的脖子没有断，是从口里喷出来的，朝着小奈的方向呈现出一到放射线。肚皮也炸开来，两次的碾压已经让它成了一片血滩，小奈已经看不清地上摊着的那是什么东西，或是肠子？或是一片火焰在腾腾燃烧？
火车第一次晃动的那一刻，小奈和小柳都跪倒在了地上，泪水一瞬间灌了出来，经阳光一照，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模糊的看到眼里有一点点红星星。他们手撑在地上，仰着头失声大哭，再也没有能站起来的勇气。
哭到再也擦不干净眼睛，哭到两人直接晕倒在大街上。
邻里出来看到这幅景象也都惜叹起来。后来是邻居通知了奈妈，两个娃娃才从大街转到床上。
鲜血染红了整片天空，小奈昏着，小柳也躺在小奈床上。久久不醒，只是想给自己的大脑留下空白。
“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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