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
诊疗室中，白唐回忆到这里，觉得嘴里有些苦涩，心中又开始泛起细细密密的疼痛，像是吃了一颗糖，糖的外衣是酸酸甜甜的，可是一旦抿化开，就会发现里面无尽的苦涩，苦到身体的每一寸。
程书适时地给白唐递了一杯加了蜂蜜的柠檬水，这是他第五次听这个故事，白唐总是喜欢从头开始讲，白唐说话的声音也很平静，但程书能感受到平静中的压抑。
“谢谢程医生。”白唐接过水喝了几口，开始继续往下讲。
之后便是俗套的校园爱情故事，一个好学生和一个坏学生先是两看相厌，然后遇到了一些事，两人的关系慢慢拉近，坏学生对好学生逐渐产生了依赖，好学生每天头疼该怎么让坏学生的成绩提起来，一个张扬跋扈，却对好学生有耐心，也愿意听好学生的话开始努力，一个温和有礼，却会对坏学生发点小脾气，面对坏学生的撒娇总是会心软。
少年人的感情往往不掺杂利益，比成年人来得纯粹，也来得强烈，两个没有恋爱经验的人在经过一系列心路历程后终于在高三刚刚开始时确定了彼此的心意，两人顺理成章地开始交往。
白唐永远记得那一天。
那其实是很平常的冬日的一天，星期六，是白唐生日的前一天，那天高三的学生们刚刚经历了一次摸底考试，学校给他们放了一天半的假。
白唐是班里的化学课代表，考完后被化学老师叫到办公室帮忙做点事，等白唐帮完老师的忙已经是下午两点，整个校园很安静，同学们都回家了，他回到班上准备收拾东西回家，就看到李晋坐在位置上。
白唐有些诧异：“你怎么还没回家？”
李晋瞪他一眼：“你说呢？考完就不见人影了，我还是从别人嘴巴里知道你的下落的。”然后朝白唐招招手：“过来。”
白唐抿嘴笑，慢慢走过去，故作严肃道：“干嘛？放学不回家，想做什么坏事？”
李晋也开始装凶：“就这么跟你男朋友说话？今天就让你知道厉害。”说完站起身来开始挠白唐痒痒。
白唐最怕痒了，一边笑一边求饶：“不闹了不闹了。”
李晋揉揉白唐的头发，拿出了一支新手机：“乖，明天你十七岁生日，这是生日礼物，明天把时间留给我，我都计划好了。”
白唐有些犹豫，他家境不太好，父母长时间在外务工，一直用的是一部老旧的蓝屏手机，屏幕也有些花了，但他觉得没什么，只要能打电话就好，可惜手机在前两天他做值日的时候从兜里掉出来摔坏了，现在彻底不能用了。
李晋手中的这个手机款式一看就很新颖，肯定很贵，他不想收下这类贵重的礼物，或者说，在他考上大学有时间自己打工挣钱之前，他不想收这种礼物。
李晋看出了他的犹豫，又揉揉他的头发，白唐发质跟他人一样软，还顺顺滑滑的，手感特别好，李晋边摸边跟白唐说：“笨死了，叫你小傻子你还真变傻了，怎么，怕我觉得你是个贪图物质的人？”又说：“快拿着，没有手机很不方便的，就像今天，我想找你都找不到。以后等你实现财务自由了我天天赖着你让你给我买礼物，你旧手机的卡我都插到这个手机里面了，快收下，不然我生气了。”
白唐想了想接过了手机：“好吧，你再等等我，等我考上大学就有时间做兼职了，到时候给你买你喜欢的礼物。”
李晋对白唐没脾气了，他在鲁市的那些哥们儿送女朋友礼物动辄就是几千上万，频率也高，轮到他了，连送个手机都这么费劲。
“知道了，人这么软，脾气倒挺倔，不该认真的时候瞎认真。”李晋掐掐白唐嫩滑的腮帮子，无奈道。
热恋中的情侣总是有很多话题，两人也不赶着回家，坐在座位上闲聊，不知怎么的就聊到了一部经典的爱情电影上面。
或许是冬日下午难得的暖阳太温暖，或许是爱情电影里面的某些情节太打动人，总之气氛开始变得暧昧，相互看着的两人越凑越近。
白唐在事情发生后的前几年里无数次地想过，如果那天他们早点离开学校，之后的事情是不是都不会发生，他的命运是不是会跟现在有很大不同。
可惜现实没有如果。
空荡的教室中，视线交汇的两人眼中满是彼此，呼吸交汇间两张唇终于贴到了一起。
“你们在干什么？”
白唐猛地从诊疗室的椅子上坐起，膝盖碰到了前面的小桌子，桌子上透明玻璃杯中的水一晃一晃地撒出来了一点。
程书眼中有些遗憾，这已经是白唐第三次卡住的地方，但他知道白唐今天也只会讲到这里了，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着急，他对白唐的性格做过分析，白唐内心远没有外表看上去那么柔软，而且防备心异常重，施压只会适得其反，至少这次白唐的表现又比上一次要好一点了。
程书用非常平稳且温和的语气对白唐说：“好了好了，你很勇敢，你已经做得很好了，跟上一次相比你又进步了，不要着急，我们慢慢来，今天我们就先到这里。”
“好的，谢谢程医生。”白唐声音有些嘶哑，他闭了闭眼，仿佛想靠这种方式压下内心的情绪。
“对了程医生，我想问个问题，”白唐舔舔自己的嘴角，“为什么我前几年很忙的时候都没有出现过失眠的问题，现在日子比以前过得好了，反倒开始回忆过去甚至影响了自己的睡眠呢？”
程书看着白唐，缓缓开口，语气甚至有些残忍：“你想通过让自己更忙的方式来逃避这些吗？”
白唐喉头动了动，没出声。
程书声音又柔和下来：“一个人如果伤口里面嵌了异物没有及时挑出来，就算一段时间后伤口表面看上去似乎长好了，但内在其实仍然在不断发炎化脓，这时想要治疗只能将伤口重新划开，让这个伤口见光，将里面的异物取出来，剜去腐肉，再上药。”
程书将诊疗室的窗帘拉开，继续道：“你其实一直没有忘记当年的伤害，前几年的忙碌是你大脑对身体的妥协和保护，但累积的情绪早晚都会爆发，这次的爆发是以你长时间的失眠为症状，如果再强压下去，下一次的爆发后果或许是你自己都不愿看到的。”
“接受才是好转的开始，你从来都没有真正接受和放下过曾经的伤痛。”
从程书的心理诊所出来，天色已经彻底黑下来，白唐突然感到心里有些空荡荡的，他又不太想回家，于是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
回神时，白唐恍然发现自己站在“白记”门前，他自嘲地笑笑，程医生的诊所跟这里隔得确实不远，大概只有半小时的脚程，想来是肌肉记忆带自己走到了这里，看来无论心里多么难过，大脑和身体其实都在运转，生活不易，自己内心的这些伤痛有时显得挺矫情的。
他没打算开门进去，转身准备回家，突然听到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小白老板？”
下午，霍安驰看着面前的暂停营业的小牌子，内心无限悲凉，怎么就这么巧！他精心策划过的流程、想了好几十遍的话现在全部都泡汤了！
雀跃火热的内心世界被暂停营业这盆冷水浇熄，霍安驰无奈地摇头，接受现实，左右回家也没事做，他决定回公司顺一遍各个项目的环节。
两小时不到所有的工作都梳理完成，霍安驰站到窗边熟门熟路地向下望，没有看到熟悉的温暖灯光，霍安驰才想起今天“白记”没有营业，正准备离开窗边关上电脑回家，突然看到一抹清瘦的身影停在了“白记”的店门前。
有一瞬间霍安驰甚至以为是自己太不甘心出现幻觉了，揉揉眼睛发现下面站着的确实是白唐，他连电脑都来不及关，用最快的速度关门下楼，快步走向白唐：“小白老板？”
白唐对霍安驰是有印象的，毕竟是店里的常客，而且霍安驰长得很好看，身高体长，说话进退有度，有教养，开业至今，他在店里看见好几次小男生小女生们找霍安驰要联系方式，不过霍安驰都很有礼貌地拒绝了，这样的人很难让人没有印象。
白唐对霍安驰点点头：“霍总来吃饭吗？不巧今天我有事，所以店里没有营业。”
霍安驰也没解释，他微微低下头看着白唐的眼睛：“那小白老板事情处理完了吗？这个点小白老板应该还没吃晚饭吧，不如我请你吃个饭吧？”
“啊……”白唐有点想拒绝，他不太习惯跟别人一起吃饭，他觉得自己不是那种擅长调节气氛的人，跟别人吃饭总是有些尴尬。
霍安驰没等白唐说出拒绝的话，补充道：“今天是我的生日。”这个时候脸皮就要厚一点，迈出第一步才能有路走。
白唐有些意外：“这样吗？怎么没跟家人朋友一起过？”
霍安驰回答：“我家人朋友都不在庆市。”表情落寞，语调中甚至还带着一丝可怜，若是被霍安驰的狐朋狗友们听到了一定会拉黑的那种。
生日的人最大，白唐又是个容易心软的人，自然没办法再拒绝，于是点头同意了。
霍安驰立刻露出了极其灿烂的笑容，并迅速拿起手机在附近的一家私密性比较好的私房菜馆里订了一桌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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