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云安初相见（四）
穿过黑蛇林，黑雾褪去，天光重现。
入目是荒败凄凉的景色，枯树交叠，风沙噬岩，雪白的兽骨半掩黄沙之下，沙海蔓延无边无际，不远处的枯枝下，乌鸦猩红着眸子绕着凶兽的死尸盘旋低鸣，争相啄食着腐肉。
手中的剑蓦地一烫，祈月提醒道：“桑儿小心，苦沙海有凶兽出没。”
桑筠嘴唇翕动，刚想提醒江浮舟，霎时耳畔轰隆隆的声音响起，似万马齐齐奔腾之声，愈演愈烈直至震耳欲聋。
黄沙之下两抹庞大的兽影在黄沙下訇然奔腾。
烈风卷起的黄沙，沙尘弥漫，鸦雀叼着腐肉惊飞作散，风尘之下两人压低身子，撑剑才得以稳住身形。
两头猛兽渐近，桑筠看清它们的面目，竟是上古凶兽的遗脉犀妖。
心暗道不妙，她急忙扯过身侧的少年，掐了一个咒决欲要遁地逃跑，然而试了几次两人依旧纹丝不动。
登时场面有些尴尬，她嘴角微抽，心虚般躲过少年投射而来的目光。
？？？
祈月心虚道：“桑儿那个忘了提醒你，浮屠外岛会压制一切术法灵力。”
“”所以遁地术也不行？逃无可逃？靠武力？
还不等桑筠反应过来，腰间一紧，被一只修长的手臂环住往后飞掠而去。
几乎是同时刚才两人站立的地方被两头犀妖的前掌砸出四道大坑。
黄沙腾起，桑筠止不住咳嗽。
待黄沙退却，她看清了眼前的妖物。
身前两头凶兽宛若两座小山丘，犀角耸立，浑身结实的皮肉泛着灰黑色，而她的身高尚且不及它们的四肢。
犀妖倏地调动方向，桑筠与江浮舟被围困之间。
它们垂下脑袋，登时遮天蔽日，隐去头顶烈烈灼阳，灯笼般大的眸子审视着两人，锯齿上流着涎。
伴随着阵阵如孩啼般的嘶鸣，两妖张开血盆大口朝两人撕咬来，滴着血水的锯齿散发着浓烈的腐腥的气息，两人默契地捂住了口鼻。
桑筠持剑掠向一侧，玄衣翻飞，随之脚尖一点，旋身纵越至犀妖头顶，双手持剑用最大的力气刺向犀妖的右眼，顿时血花在空中炸开。
犀妖吃痛，猛烈晃荡着身子，她被巨大的力量甩下，跌扑至地面，黄沙被划出一道长痕，踉跄退了好几步她才堪堪稳住身形。
放眼看去白衣少年正在与犀妖激烈缠斗，身形矫捷宛若飞燕，黑刃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罡风，剑法比她还凌厉几分，但两头犀妖同时围攻，他丝毫不落下风。
她看得出神，一头犀妖前掌裹着巨大的力量袭来，避无可避之际，一道白影飞掠而过，挺身挡在她身前，玄剑直刺入犀妖的眼，顿时血光在空中炸开。
一大口温热的血液吐在肩头，桑筠不可思议看着眼前虚弱的少年，急忙扶住他的肩头。
犀妖是上古凶兽的遗脉，江浮舟虽侥幸躲过，但袭来的罡风伤及了他的肺腑。
眼眸受伤犀妖几乎发疯，提腿乱踩，头顶浓重的阴影笼罩，前掌踏在两人的头顶，见状桑筠遽然身子一倾，揽过少年的腰向后掠去。
江浮舟垂眸打量腰间那只手，眸中浮现厌恶之色转瞬即逝。
犀妖落脚处，被砸出一个深坑，腾起漫天黄沙。
沉了沉眸子，江浮舟偏头看向身侧的人，那双极黑的眸子厉色凛然，他听见她说：“如今我使不出灵力，我们必须以智取胜。”
“你还行吗？”
“无碍。”
两人迅疾交耳商量后，分别将两只犀妖引至相反方向，两人遽然转身，飞身往回掠，在即将相撞之际，错身朝两边掠去，黑白袍角在劲风中交缠而过。
犀妖收势已然来不及，猛然相撞，犀角互相刺穿对方的脑袋，霎空中爆开血花，时惨烈的嘶鸣响彻天地。
两妖迟迟不肯倒地，两人默契颔首，几乎是同时执剑飞身而去，划破它们的咽喉。
抽剑后两人齐齐往后退却，随即两妖彻底失了生息轰然倒下，宛若山体崩塌，地面震动腾起漫天黄沙。
霎时大地开裂，宛若一条巨蛇向前攀爬而去，裂口中的水喷涌而出，掀起层层白浪，水逐渐淹没沙海。
见状两人飞身跃上犀身，片刻黄沙被水彻底淹没，变成蔚蓝的海，而两人脚下的犀妖化作船帆，迎风驶向前方的小岛。
小岛雾气腾腾，繁花似锦，草木葳蕤，散发五彩斑斓的灵力微光。
江浮舟凝气调息毕，撑开眸子凝向对侧之人，拱手道：“多谢仙君搭救。”
然坐在船头的人沉眸打量着他，她的唇微微翕动，欲言又止，旋即丢给他一个背影，“你救我在先，该说感激的人是我才对。”
迷心岛是浮屠岛的中心，船帆抵达时，桑筠深嗅一口充沛的灵气，迫不及待跳下船。
沿途是各种林木仙草，不远处那颗桃木散发着纯洁的灵力，树上的花瓣幽香袭人，她毫无犹豫折下一枝往墨玉锦囊塞，沿途搜罗着各种宝贝药草。
前方的人似乎全然忘记他，江浮舟背手紧紧跟着她的步伐，不知不觉两人行至丛林中心。
仙岛灵气弥漫，彩色的麋鹿追逐着纷飞的灵蝶，黄莺扑腾着羽翅，在灵树梢头婉转低鸣，宛若仙乐入耳，绿藤向阳而生，奇花异草舒展着腰肢，处处生机勃发。
从未见过如此绮丽之景，他忍不住四处打量，蓦地前方的人激动吼道：“找到了！”
万花丛中，一株几乎透明蓝色小草徜徉在花海之中。
江浮舟蹲身下来准备细细打量，还未看清，补魂草被人连根拔起，玄影飞速往后掠去，他转身欲逃已然来不及，身子被绿藤缠在参天巨树上。
“仙君这是为何？”
桑筠不急不徐将补魂草塞入锦囊，叹了一口气，认真道：“掠阵。”
补魂草是浮屠岛圣物，一旦被取走仙岛会生出万灵结界，除非有人掠阵否者神仙也逃不出去。
“那我会死吗？”
少年面色淡然，似在问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闻言桑筠眉头蹙起，如实道来，“会，不过你且放心，很快的不会死的太痛苦。”
仙灵藤会吸干他的精魄，在万灵的滋养下，最终魂飞魄散化作下一株补魂草。
用早膳时，她无意翻到清虚老头留下的典籍，上面清楚记载着关于天魔一族的传说，天魔若不灭其魔魂便会重生投胎，再度临世，届时再寻无异于是大海捞针，唯有让他灰飞烟灭，才能以绝后患。
其言颠扑不磨，她信了，带少年来了浮屠岛，借寻补魂草趁机灭其魂魄。
“你放心，我会救活江小姐。”
丢下这句话，桑筠转身就走。
“为什么？”
不悲不喜的语气带着隐隐不甘，闻言桑筠顿住脚步，心蓦地一沉。
为什么呢？她找不到任何答案回答他，他生而为天魔又何错之有？为什么自己能放过妖物却不肯施舍他一个机会？天魔真的生来嗜血残暴吗？也许不是，那人刚才救了自己，但她不能拿六界生灵来赌他的心性何如，不能让六界重蹈覆辙。
思忖良久后，桑筠继续提靴向前。
她的肩头微不可察颤抖，映在少年眼中，那幽沉的眸子浮现出戏谑的笑意。
桑筠自以为足以掌控心性，但离开少年的视野后，她几乎是落荒而逃，不知在花海中跑了多久，直至脚下绊上一块石头才肯停下。
她疑惑弯腰拾起。
石头散发着五彩斑斓的光晕，渐渐在掌心化作一抹卷轴。
正欲打开，祈月的话打断了她的下一步动作。
“传送符还有一刻钟失效。”
桑筠迅疾掏出剩余的半枚千里传送符。
符篆燃尽，幻境再度出现在眼前，她下意识回望那个方向，叹了一口气纵身跃了进去。
她从幻境跃出时绊住一只脚，趔趄摔倒在地，手中的卷轴被甩出，在草地上铺叙开来，几行大字金光夺目，落入眼底。
上古血魔坠世者，唯有净魂渊能涤荡魔气，剔除魔骨，重塑魔脉，淬其魔魂，助其重世为凡胎，六界方可大宁。
下面写着一排金色楷书小字：以魔血入人族圣物混沌珠，启净魂渊无渡海，噬魔气，炼魔骨。
桑筠紧紧攥住卷轴的一角，指节泛白，“是真的吗？”
祈月犹豫良久，“是真的，这是上古卷轴。”
江晚枫正想询问江浮舟的下落，却看见玄衣少年，趴在草上久久不肯站起，那副卷轴被她攥得褶皱，阳光下指尖泛白。
犹豫片刻，江晚枫壮着胆子欲去扶，她倏地收起卷轴，翻身而起。
此刻幻境的范围不断缩小，已然不足容下一人的身躯。
桑筠垂首默念了一个决，合掌结印，祭出同脉仙灵根，一脉融入她的神魂，一脉打入幻境。
雪白的身影被拽出幻境的同时，幻境或作一抹细线消失殆尽。
神魂重回躯体，桑筠猛然吐了一口鲜血，江晚枫哆嗦着手上前，才扶稳她。
阳日穿梭花枝，疏影横斜，白衣少年阖眼躺在草地上，脸色白得骇人宛若一具死尸，她阖眼松了一口气。
祈月低低抽泣，“桑儿你疯了，为了救这个魔族不惜用追魂术。”
追魂术是名门正派口中的禁术，折寿且损伤灵体。
桑筠擦去嘴角的鲜血，“你就当我疯了吧”他生而为魔并没有错，她不该让他就此消散于天地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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