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1

从徐芷有记忆开始，她感觉自己似乎总是一个人。后来她把这种感觉具象化了一些，她没有过被爱的体验。

        大人们总说，妈妈是爱孩子的，最爱。可徐芷没有感受过来自妈妈的爱。当然妈妈也从来没有伤害过她，没有虐待，没有殴打，甚至没有责骂。

        她对她的态度，一直是一个样，不热不冷，可有可无。

        徐芷隐约听说过，妈妈会和她爸结婚，就是图个搭伙过日子，无关爱情。

        徐芷想不通，既然这样我问什么会来到这个世界上？我是她怀胎十月，辗转痛苦生下来的人啊。她怎么就不能爱我呢？

        在妈妈的有生之年里，徐芷似乎没见她笑过，哭过，怒过。她的表情，只在去世那天才有了一丝丝的变化。这分毫的变化，徐芷记了半辈子。

        她，就掉在徐芷的面前。

        从天上，砰的一声，掉在了她的面前。

        身下扬起的黄土散起尘雾，手腕淌出的血渗进土里，染湿了那一小方土地。

        徐芷起初没认出来，她只知道从天上掉下来一个人。而且这个人，可能是死了。她愣愣地盯着这个人看了好一会终于认出来，从天上掉下来的，是妈妈。

        那张有了表情的脸，居然让她感觉有些陌生。13岁的徐芷无法理解定格在妈妈脸上的微笑意味着什么。直到23岁的时候突然醒悟，那丝笑，是解脱。

        而当熟悉的画面再次出现，徐芷仿佛听到她吐出最后一口气，说：终于，结束了。

        可13岁的徐芷不懂。她只知道妈妈掉下来了，还流了好多血。

        事故发生的时候正值晌午，大家都回家吃午饭了，路上没什么人。徐芷本来也是要回家吃饭的，可她回不去了。她的妈妈趴在地上，还流了好多血，她得救她。

        徐芷为了跑得快一点，把书包扔在妈妈面前就去胡同里找人。距离街上最近的是许智旎家。她哐哐地砸了两下门，看到智旎妈的瞬间，眼泪唰地就淌了下来。她无声地哭，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伸手去拽智旎妈的衣角。

        她领着智旎妈往街上跑。还没出胡同口就听到了一声尖叫。之后尖叫声伴着吵嚷声，再后来救护车的鸣笛声，还有纷乱的脚步声，都是她对那天最后的一点记忆。

        这件事之后的几天，徐芷都住在了许智旎家。

        她无意中听到大人的对话。

        智旎妈说：“于娟心狠哪。她这一走不是让孩子记一辈子吗？你说说都这么多年了，日子有什么不能过的，凑活凑活着过呗，怎么就走到这一步。”

        智旎爸长叹了一声嘱咐道：“以后别在徐芷面前提这事。孩子想起来，难受。”

        其实不用别人提醒。徐芷在那之后做的梦都在重演一件事：妈妈从天上掉下来，流了好多血。

        只不过梦的结局不断变化：从人被抢救回来，变成她接住了从天而降的妈妈，最终停留在她无动于衷地看着血液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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