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维克多教授是她的父亲，是她最亲近的人。她无法原谅那一天忽然暴露出的本能，残存的藤条将维克多教授啃食殆尽。
空荡荡的实验室内满是血腥味，窗外的风吹进来，气味被吹散一些，维柔望着地上的血迹，看向那本放在桌面上日记本。
教授每日都会带日记本进来，记录下重要的实验数据或是心情，而这本日记在那天永远地停在了这一页。
痛苦。
极度痛苦。
她作为教授的实验品女儿，居然在这一天吞吃了父亲。
植物天生不如人类坚强，但却比人类的求生意识要强烈，为了活下去，脑袋的某部分开始自动篡改。
那座庞大的银白色检测仪变成了衣柜，她躲进衣柜里，外面是教授的怒喝……
或者是，塞尔维亚基地的人入侵，教授死前将装有介绍信的铁盒子放进她的手里……
她就是怀着这样的心情，带着教授的资料离开了流放牢笼。这一路并不顺利，流放牢笼的工作人员，还是那些守卫都将她拦住，而她，本性爆发，将这些人全部打伤。
那日，她与陆深相遇。
她幻化出了本体，巨大的红色花苞从地底冲出，对着陆深亮出一排银色的獠牙。
陆深举枪，打中了花苞，花苞里积攒的红色汁液满天飘洒。
他一早就知道自己的本体，但还是将自己放入基地中。
他不是相信自己，而是相信维克多教授的选择。他看到了教授写下的介绍信，所以愿意接纳她。
但不是完全接纳，他也试探了她，并且利用这个契机，整顿了b区。
维柔的脑子里十分混乱，但此时此刻的意识却前所未有的清醒，真实和幻想不同，每一帧都无法更改。
现在，藤蔓还没有停止伤害陆深。
维柔用尽力气道：“栗子，匕首。”
远处盘旋啼鸣的栗子收到信号，立即降落在陆深旁边，从他的腰间摸出那把匕首，扔给了维柔。
维柔艰难地往前爬了两步，摸到地上匕首后，立即用刀刃那一面磨损自己的手臂。
手臂幻化的藤蔓一点点断开，纤维牵连着一些皮肉，在手臂末端摇摇欲坠，血濡湿了地面。
维柔感觉眼下潮湿，不知道是汗，还是泪。
如果那一天，她的手边也有这样一把匕首，或许教授也能活下来。
维柔在割最后一根纤维后，长长呼了口气，下意识道：“陆深？”
那边没有回应。
维柔一顿，立即抬起头看向他，她看到陆深一动不动躺在地上，脸埋在手臂里，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维柔：“陆深？”
陆深还是没有回答。
人类的生命十分脆弱，任何伤害都能给人留下无法挽回的结果。
“陆深？”维柔感觉脑子嗡了一声，一些幻想又开始涌上来，这周围有怪物，怪物偷袭陆深，才导致陆深受伤，他开了枪，是因为他发现了怪物……对，是这样。
“维柔，你真的可怜。”虚空中忽然传来一道冰凉的女声。
维柔愣住，随后：“你是谁？”
极度的痛苦包裹了她，她已经分不清想象和现实，甚至不知道这道声音是不是真实存在。
“我是孙小青，你不记得我了吗？”
维柔：“孙小青？”
“从前我们亲密无间，现在我出现在你的面前，你却听不出我的声音？”
墙壁上滚下一个湿漉漉的东西，但维柔没有察觉到，她还是茫然望着黑暗虚空：“我已经疯了。”
孙小青道：“不，你没有。”
维柔：“我在幻想你。”
孙小青：“幻想？你或许只是在想念我。”
维柔不理解：“想念？”
孙小青：“这世上只有你能感受到我的气息，你和我拥有同一个父亲，你也是我在这个世界唯一的挂念。”
维柔如实：“我听不懂。”
孙小青：“我见到了十二位神，一直活在另一维度中，现在也在那里，我听到了水声，知道你来到了这里。”
维柔：“你在那个世界？”
她的精神状态终于恢复了一些，熟悉的感觉驱散了恐惧，仿佛自己还在南境密林中，她没有变成人类，而是一株藤。
就像是无数个孤独的夜晚一样，她问孙小青：“你还好吗？”
孙小青：“不太好。我们的生存空间很小，因为父亲打开了维度间的沟通渠道，我们看得到这个世界。我们需要这个世界。”
——人类基地里曾流传着这样的说法：气候恶劣，生态环境被大规模破坏，人类会被异鬼化，丧尸潮即将来临。
基地给出的解释是，这只是科研所的借口，是他们为了掩盖自身失败的基因实验而产生的说辞，毕竟在实验泄露后，科研所的形象一跌再跌。
基地表示：这件事从始至终就是谣言，何况即便成真，异鬼在人类的炮火武器下，也根本不值一提。
谁能想到，一语成谶。
一旦另一维度的生物突破界限，那丧尸潮必然会降临人类世界。届时，人类面临的灾难是前所未有的。
华中基地已经见到过亡灵兵团，炮火对这些虚无飘渺的类人异鬼并没有任何伤害。
所以，人类必须承认，他们目前对亡灵兵团束手无策，人类的武器已经不能统治一切，而且对令一维度的存在知之甚少。
教授曾形容过第一批从令一维度来到人类世界的力量为神。
十二位神。
这不是臣服，而是惧怕，教授才是唯一的知情者，他留下手稿，让华中基地在城墙外围修筑十二个黑洞，他说过，那里面藏着十二位神的目光。
——言下之意，另一维度的灵魂正在高高注视着如同蝼蚁的人类，人类必须正视自己的对手。
亡灵兵团是萨尔维亚基地极力争取的军事力量，但人类根本无法控制这些力量，哪怕付出那么多心血，牺牲萨尔基地，都没有得偿所愿。
教授为什么又背叛塞尔维亚基地回到华中基地，即便被判处流放至流放牢笼，也没有憎恨和背离华中基地。因为华中基地是教授最后的希望，他知道塞尔维亚基地正陷入一种疯狂中，只有说服华中基地，人类才有留存的希望。
这就是维克多教授所说的赎罪。
教授知道自己的女儿还活着，活在另一维度，未来的某一天，她会侵入人类世界，伤害她曾经的同胞。
孙小青：“这都要感谢我的父亲，将我引渡到了这个维度里，我树立了威严，笼络了其他的同类，我们在人类世界并没有得到尊重和公平对待，现在，我们要公平地分配资源，人类占据这片大陆太久，这片陆地需要新的统治者。”
维柔：“没有人在统治，人类只是在艰难生存。”
孙小青：“你和父亲说话很像，看来他很爱你，他把对我的爱倾注到你的身上，或许你才是他的女儿。”
曾经在南境密林，维克多教授对她的态度十分冷淡，而离开密林后，教授重塑了她的身体，对她悉心教导，倾尽爱护，将她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
维柔一直不明白那段时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也不明白为什么教授对她的态度转变会这样大，现在却了然——在那段时间里，教授一定察觉到孙小青还活着，她摒弃了人类的情感，在那个维度里久久徘徊，彻底变成了人类的敌人。
维柔道：“我的确是她的女儿。他从避讳谈论你的存在，在他的心里，我们都很重要，他爱我也爱你。”
短暂的停顿后，孙小青嗤笑一声：“你太天真了。如果他真的爱我，我不会死在那片密林里。”
维柔：“教授曾经疯狂的寻找你。”
孙小青：“你忘记他厌恶你了吗？他不过是失去一个女儿，才会将情感转移到你身上，你是他留给人类的盾牌，他想让你念着和他的感情，帮助人类摧毁两个维度间的通道。”
维柔没有再回答。
第一代实验室，果然是维克多教授的噩梦。
孙小青的声音变得更为冰凉，就像是某种电子仪器捕捉到的电子音：“人类只是想利用你。我父亲也是想利用你赎罪。我才是你的同类，我们还会再见的，我在未来等你。”
挂在墙壁上的东西重新回到水潭之中，黑色的长发在水中飘摇。水声仍然若隐若现，但维柔却不在乎了。
她顾不得那么多陆深生死未卜，三个月前，她已经伤害了维克多教授，现在不能再伤害另外一个人类。
“栗子，帮我。”
她要将陆深带出去。
手电被她们遗留在地下水库里，那条隧道仍然满是水汽和苔藓，她不记得拖着陆深走了多久，只记得栗子在前面引路。她一直在回忆流放牢笼的一切。
教授对她有私心，但教授对她的爱护却让人十分留恋，这正是人类的高明之处，也是人类的真诚之处。
教授在死亡面前都没有怨怪她，要么是他更加热爱人类，要么就是他真的挂念自己，维柔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此时她只想让身边的这个人类活下去。
她们最后顺着那条向上的梯子离开了水库，回到了那片废弃荒地暂时躲避，就如同最初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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