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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爆米花香


庙会将近,青连镇一如往年那般热闹,街上的大红灯笼和彩绸洋洋飘动。生意人家在忙着加紧赶货,织布机吱呀呀地作响,窑洞内火光通明,各式各样的瓷器摞在坊内。十几岁的女儿家也要挑选珠钗罗裙,到那日还会买几朵花别在鬓边,从闺房里出来透气。

        前些日子的禁令让向来闲适自在的小镇拘束不少,新来的许大人带人查办多日也没有定下结论,时间久了便会民心不定。如今开办盛会倒让闷了许久的百姓心里欢快许多,可看街上不间断巡视的官兵,这小镇俨然还没太平起来。

        扎着羊角髻的小孩从摊主手里得来一个彩色风车,在街上跑着玩,风吹着呼啦啦响。还有一帮孩童一人一手拿着纸袋,袋里盛满了金黄的爆米花,这东西裹上焦糖和奶油,外壳甜香,哪怕已经落肚也要留在唇齿间。

        小孩子们自然抗拒不了这种甜食,看见同伴手里的吃食,几句话就问出来是从哪家买的,又听见是某个善心姐姐专门派发的,一个铜板都不要,便都哄闹着涌进云家酒楼里,一张张稚嫩的脸乖巧地扬起,嘴里甜腻腻地唤阿姐,转眼间一箩筐的爆米花见了底。

        “这是什么啊?”

        “那家漂亮姐姐给的爆米花。”

        传来传去,满大街的小孩人手一袋爆米花,聚在一起嘎吱嘎吱地嚼着,任由焦糖残留在嘴边,罢了还用舌尖舔舐,意犹未尽地伸出小手从纸袋里扒出些碎渣子,也仰头一并咽下。

        还有一个戴着猴面具的小孩被他娘亲揪住耳朵,疼得他龇牙咧嘴地叫喊,“阿娘,轻点,耳朵疼、疼、疼。”

        “你还知道耳朵疼?让你喊你爹回来吃饭,你在这街上瞎胡闹。”

        “喊了喊了,我爹说今天生意好,等会再走。”

        小孩一边揉着耳朵一边摘了面具,把怀里的爆米花递给他娘亲,“给阿娘,是那家的云姐姐给的苞米。”

        用纸袋包裹着的爆米花被孩子捧在手心里,顶着脏兮兮的脸蛋对着阿娘笑了笑,“是甜的,阿娘吃。”

        炊烟袅袅间,卖烧饼的店主从炉子里麻利地拿出烫手的饼放入盘子里,配着两碟咸菜和一壶浓茶,“二位慢用。”

        低矮的桌椅上,坐了两位模样俊秀的公子哥,白色的衣衫下摆粘了许多灰尘,想来也是风尘仆仆地赶到此地,但两人见烧饼上来却并不急着享用。

        “师兄我们现在怎么办?”

        “洪长老和肖帮主连个人影都不见,寄来的信也很久没有回复,南山派,朱明派以及逍遥山庄都杳无音讯,我们这些在江湖上有头有脸的门派无一人知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更不论那些三三两两的小帮派。”

        “更奇怪的是,这镇上并无半点关于恶贼和各大门派的消息,难不成真如我们听说的,洪长老已经被奸贼所害?”青年小哥紧皱眉头有些不可置信地问道。

        对面的青年略微沉稳地摁住他的手,噤声道,“嘘,小心行事,指不定这人群里就藏着他们的爪牙。这镇上并不是表面那般祥和,你我二人切勿轻举妄动,先探探消息再定结论。”

        “且不说洪长老居于武林高手前列,单说那么多的帮派高手,他能抵挡得住那才是见鬼了。”两人面带愁绪地嚼着饼,就着一碗苦涩的浓茶,脸上的表情更加凝重了。正吃着手里的饼,一股子甜香气传了进来,二人往气味源头看去,目光落到小孩手里的纸袋上。

        “阿娘,这爆米花好吃吗?”

        街上的小孩抓了一把塞进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是云家的姐姐们做的,一个子儿都不要我们的,全给我们了。”

        “行了行了,天下哪有让你吃白食的好事,快叫你爹回来,别以为我不晓得他又拿着钱喝酒去了。”

        “哎,店主你可知道那小孩说的云家在哪?”其中一位青年起身询问。

        “噢,云家酒楼啊,你顺着这条街往前走,拐个弯再往前人多的那家酒楼就是了,她家生意最近好得不行,你一问就知道了。”

        “那便多谢了。”

        -

        云家酒楼门前搭建出一个简易棚子,大小均一的茶罐里的果饮子已然见了底,箩筐里还剩余几颗爆米花,显然这些零嘴深受百姓喜爱。这也坚定了她在庙会上摆摊卖小吃的信心。

        无论前世后世,这节日生意经都不过时。庙会也好,节日也罢,不过是人厌倦整日琐碎繁杂的生活,给自己找了个玩乐的借口。

        因了庙会,小娘子能出去买些心仪的衣裳,珠钗,夫郎们也要去酒肆茶馆里作诗吟唱,卖弄肚子里的油墨。就是街头乞丐,最不济也能买一把蚕豆嚼一嚼。

        做生意的人家自然是多备些货,好多卖些钱,云烟趁着这股劲,早早做了几样小吃,先让街坊四邻尝尝鲜,做好宣传,提前预热一番,譬如让这些孩童带着同伴来领一小袋爆米花,领一个新客户便能多带走一份爆米花。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东西南北四方的孩子都在街上叫喊着,活生生的广告宣传片。

        爆米花,奶茶,串串香每日不重样,她能做得了满汉全席,也能做街头小吃。今日先把小孩的嘴引来,明天就卖奶茶,果饮子,让过路客走不动道。

        云烟看着门上的招牌,不由得往深处去想了想,若是日后攒够钱,就去买间更大的酒楼,盖间大厨房,招来百十个厨子,什么小吃,甜点,火锅全都做起来。

        “阿姐,有米花吃吗?”云烟正想着,眼前站了一个七八岁的女娃直勾勾地盯着她,可惜箩筐里的爆米花早已见底,她给小姑娘拿了一块炸米糕,指着她头上的绒花夸道,“你这花真好看。”

        “阿姐给我的。”小姑娘不禁夸,羞涩地笑了笑,拿着米糕跑开。

        “这些娃娃还真好哄,一块糕就知足。”阿嘉端起箩筐,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样挺好,知足常乐嘛。”云烟和她一起收拾摊子。

        “阿姐阿姐,快尝尝这汤,甜。”阿瑛端着一碗刚煮好的酒酿圆子递到阿嘉嘴边,约莫小孩子脾性,学到什么急哄哄地炫耀,这刚煮好一锅甜汤,恨不得嚷嚷出来。

        阿嘉品了品味道,糯米圆子软糯有嚼劲,煮的时候放了糖和酒酿调成甜味,里面放些彩色果干,看来这种既好看又甜的食物最得少女欢心,“姑娘,这甜汤真好喝。”

        云烟感叹道,“一碗酒酿圆子就把你们唬住了?改日我要是煮了珍珠奶茶,烧仙草,你们怕是要喊得街坊四邻都听见了。”

        “姑娘你说的我都后悔吃这么多了,那晚饭是不是就要做那奶茶?仙草?”听见云烟说的这些,阿瑛甚觉碗里的圆子不那么香甜可口。

        “傻姑娘,这种食物吃多会积食。”云烟笑着敲了敲她的脑袋,往后厨里走去。

        收了摊子,店里的食客也都稀稀落落地离开酒楼,厨房里早已备齐晚饭,云烟喝了一碗酒酿圆子,看着两个帮工的手艺日渐进步,愈发觉得这甜汤好喝。

        临近夏日,天色愈发黑得晚,院子里的桃花早已落尽,如今枝繁叶茂,春日埋下的花种也星星点点地开放。

        晚饭过罢,云烟坐在摇椅上用手里的帕子逗猫玩,一只胖乎乎的狸花灵活地抓住,随即松开爪子往上扑打,白底黑斑点的猫喜静,蜷缩在扶手上小憩。

        屋内的阿嘉阿瑛和鸣剑忙着打牌,一起一伏的欢闹似要吵到天上去,云烟拿着扇子拍了拍小飞虫,忽听见折扇展开的声音,一道身影晃动几下,裴公子摇着折扇往四周扇了扇风。

        云烟起身叹道,“本想着在院子里凉快会儿,谁知道飞虫也要来凑热闹。”拿着团扇轻轻摇晃,她还是回屋坐着舒坦些。

        裴渊微笑点头,合上手里的折扇,一双黑亮的眼眸落在她的素净的发髻上,随后从袖口里拿出一朵红色的花,近看才知晓是用绒线编织的石榴花簪。“还是在李大娘那买的,新做的样式,我瞧见云姑娘从未试过这种颜色,想来别在鬓边一定好看。”

        这是他送的第二根簪子,红色的花朵躺在宽大的手心里,小巧精致,像是刚盛开一样。

        云烟却想起他第一次递给她发簪时眼睛里的真诚。只是上次的桃花粉簪依旧搁置在梳妆匣里,平日里前后忙活,她都是用根竹簪盘着发髻。

        屋内的烛光映照着花影,树影在地上摇晃不定。云烟把裴渊的手折了回去,遮盖住那朵红花。“这样好看的簪子,定是挑了许久,还请公子收好。”

        裴渊展开手掌,没有一丝犹豫的动作捏着簪子别在了她的发髻里,望着睁大眼睛的云烟温声道,“你戴着好看。”

        云烟到底还是没接那朵石榴花簪,夜里的蝈蝈声一阵阵儿贴着耳边响,她抱着枕头翻了个身子,蜷缩在床内侧。睡不着,睁开眼是飘渺的黑暗,闭上眼那朵红花在她脑海里摇晃。

        对男女感情之事,她反应向来迟钝。可今日那人手心里的花簪,却让她平静的心里飘了一层涟漪。

        云烟不是没有人追过,那时她刚从后厨刷盘子洗菜的帮工升职到端茶倒水的服务员。穿着被油烟气息浸透的工作服,学着那些涂脂抹粉的前台穿上高跟鞋,挽着头发。

        饶是这样,也掩盖不住身上自带的青春气息,那股稚气总是浮现到她那张还未退却婴儿肥的脸上,笨拙可爱。有时候磕磕绊绊地把茶洒了一地,也不会有人抓住她的错处不放。

        后厨新来的学徒工,偶尔来兼职的学生工,藏不住对她的爱慕,下班后会送些花朵,买些夜宵递到她手里。云烟看着眼前的礼物,在一群同事的起哄声里总是很理智地退回去,实在拒绝不了,就把花插到店里的花瓶里,从包里拿出夜宵钱塞到对方的手心。

        事后免不了留下不近人情的名声,云烟总是打着哈哈糊弄过去,两天后谁都不会记得这些琐碎的事情。

        可能是她见了太多痴情人醉倒在无人知晓的街道上,太多充满不甘怨恨的分手饭。从不信佛的她也渐渐信了那句万般皆空,从此将情爱之事抛到脑后。

        可她今夜的心情却略微有些复杂,她睁大眼睛看了看窗外的夜色,猛然意识到或许是从那场春雨开始,她心境便与从前不同了。

        ……

        夜深露重,静得只能听见水珠从草叶尖滴落的声音,从山顶沉下来的水雾压得越来越深,等晨时就要起一片大雾。

        密密匝匝的林子里恍然亮出白影来,成串的骷髅头挂在枝头上,还有些未退却血腥气的,引来一些嗅觉灵敏的野兽。一只黄鼠狼从草丛里蹿过来,打算前去试探一番,没多久那丛林里便丢出一只血淋淋的肉团。

        脸上带着青色面具的人踢了踢脚下半死不活的尸体,“肖帮主不愧是武林高手,能从我们庄主手里活下来实在是让我另眼相看。”

        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肖陵眼珠上翻,惨白的脸皮像是被人抽干血一样,衣衫破烂不堪,上面沾染着大片血迹。

        “老三,收一收你的口水,这人身上没几两肉。”红脸面具嫌恶地往边上站了站。

        唤作老三的人抹了抹嘴,满手沾血,有些不满地吼叫几声,举止疯癫起来,若是他摘了面具,怕是树上的猫头鹰都惊得从树上落下来。

        “老三,庄主既然让我们留他一条命,不可造次。”一只手摁住他的肩膀,一边轻声安抚,一边手中用力将他往地上压。

        四周静悄悄,那人低头探了探肖陵的气息,确认他尚有生机后才起身说道,“肖帮主,能不能活下来全靠你的造化了。”

        一阵窸窣过后,林间安静下来,血腥气从他身上慢慢散发出来,山上的野兽嗅着气在草窝里动了动,许久那双半阖的眼睛里闪了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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