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二哥
早在乔氏去唤青莞的时候，青莞便将刘熙为自己消奴籍的事告诉了乔氏，又惹得乔氏好一阵抹泪。
不过比起那种生死由人的死契，如今这样已经好了很多。
直到青莞与多福分别坐上轿子，一行人出了村，拐上村头那条小路，乔氏才一拍大腿，“哎哟”一声叫了出来。
伸长脖子如呆头鹅的冯氏父子齐刷刷一愣。
冯大柱问道：“狗儿他娘，你咋了？”他指指远去的一行人，“这人是干啥的？打扮咋这么奇怪呢？”
乔氏脸色一白，“啪”的一声打落冯大柱的手，小声斥道：“指指指，指什么指，不要命啦？”
她神色复杂地看着轿子消失在小路尽头，心里翻江倒海般难以平静。
“那个人，是宫里的人。”乔氏喃喃低语着：“没错，他一定是宫里的人。咱们莞莞，这次是刚出狼窝，又入虎穴了！”
那位刘姓公子来头一定不小。青莞相貌出众，他好不容易得了，怎么可能会舍得放青莞离开？
这种身娇肉贵的公子爷，干什么都只图了自己一时的兴趣，哪里会在乎那些可怜女子的下场和命运？
青莞若得那公子青眼，还得提防正室夫人的嫉恨；若不得主子爷看重，随便给配个什么人，以后的日子谁知道怎么过？
这还是好的。
那公子身份尊贵，打杀发卖奴婢也无人敢置喙。要是娶回个厉害的夫人，青莞以后的命运可想而知。
在大户人家做奴婢那些年，乔氏可是看多了这样的事。
乔氏的眼泪“刷”地落了下来，一盘腿坐到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了起来。
冯大柱有些心虚地嘀嘀咕咕：“看你这样儿，跟割了你心肝儿似的，又不是亲的。”
乔氏蓦得止住哭声：对啊，她怎么忘了，青莞的生身父亲！如果找到她的生父，青莞还用得着给人做奴婢吗？
她一咕噜爬起来，胡乱抹了抹脸，道：“我咋把这茬儿给忘了。”
且不说乔氏如何为青莞担忧，这边青莞已经来到湎阳城中。
两世为人，青莞还是第一次在大白天，正大光明走进湎阳城。
湎阳城是山城，位于群山环绕之中，春秋冬三季气候湿润温暖，夏季却闷热潮湿得要命。
她拿着美人扇，轻轻拨起车帘，打量着阳光下的湎阳城：街道整齐宽敞，路边商铺林立，行人倒是少见，或许大多都窝在家里避暑热。
一行人在城里转来转去，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一座高高的门楼出现视线内。
门楣上青砖雕刻着“竹苞松茂”四个字，朱红色的大门紧闭，两旁石阶下蹲着一对威风凛凛的石狮子。
轿子在门楼外停了下来。
青莞下了轿，跟在多福身后，从门楼一侧的小门进入，入眼是一片青石板整齐铺就的庭院。
多福回头示意青莞，率先左拐顺着抄手游廊，一直向里走。穿过垂花门，眼前是一片绿意葱翠，亭台楼阁半隐其间。
不时有衣着华丽的仆从无声迅速走过，到多福身边都会退后半步曲膝一礼。等两人过去，才好奇地偷偷回看青莞，低低议论几句。
多福一刻不停，带着青莞穿廊过院，停在一间花厅门前。
示意青莞稍候，多福半躬着身子，站在门外尖声禀道：“回主子，青莞姑娘到了。”
“进来吧。”
刘熙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接着有人轻嗤一声。
还有别人在！
青莞抬头看了多福一眼，跟在他身后提步迈入高高的门槛。
拐过门口“花开富贵”的琉璃座屏，一股凉意迎面扑来，浑身上下的汗意瞬间消失，原本沾粘在身上的衣衫顿时变得舒滑。
青莞半垂着眼帘，望着脚下光可鉴人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一路走到厅堂中间，飞快地抬头睃了一眼。
刘熙一袭月白色常服，盘腿曲膝半卧在矮榻上，支在膝盖上的手中捏着一粒白棋，眼睛看着炕桌上的棋盘，蹙眉犹疑不定。
炕桌对面亦盘膝坐了一个男子。
匆忙之下青莞未看清此人模样，便深深福了下去：“青莞拜见公子。”
只听“当啷”一声脆响，一个熟悉至极的清朗声音响起：“罢了，你要的美人儿来了，这棋就先下到这里吧。”
青莞只觉得心脏瞬间被紧紧撷住，闷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不顾一切抬头，果然是那张再熟悉不过的面孔：浓眉大眼、高挺的鼻梁、嘴唇略厚，笑起来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
罗之铮？
二哥！
眼前的景象迅速模糊，鼻头又酸又涩，前世的一切如海啸般疯狂而至，迅速吞噬着青莞的理智。
她用力握紧双手，尖锐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用尽全身的力气遏制住几乎脱口而出的呜咽。
还有十年未曾唤过的那声“二哥”。
十年！
苍天保佑，历经那场生死劫难、十年的岁月变迁，她终于再次见到了日夜思念的亲人。
青莞深深低着头，因为克制自己用力过度，全身不住簌簌颤抖着。牙齿不知不觉咬住了嘴唇，嘴里充斥着一股浓浓的铁锈味。
她不敢抬头，唯恐自己一个控制不住，就会立刻痛哭失声。
罗之铮“咦”了一声，语气揶揄啧啧叹道：“果然是好颜色。你可真行，随随便便出去一溜达，就能寻摸回个美人儿来。”
刘熙哼哼冷笑：“明明你要输的棋，偏偏找这样的借口。罗二，这棋就算不终局，你那孤本也是本王的了。”
青莞没有听清刘熙的话。
罗之铮的话，好像一桶冰水冲着青莞当头浇下，将她浇了个透心凉。
是啊，现在的她，已经不是前世的罗芙幼。
她叫青莞，在罗之铮的眼中，她只是一个陌生人。
她从来没有如此恨过自己现在的身份！
或许是觉察到了青莞的异样，罗之铮与刘熙相视一眼，也都静默了下来。
多福在青莞身边轻声提醒着：“这位是罗世子。”
青莞僵硬地福了福身，低声道：“青莞见过世子爷。”
罗之铮“嘿”的一笑，冲青莞挑了挑下巴，与刘熙笑侃道：“倒是有管儿好嗓音。会唱曲儿吗？”
后一句话，转向青莞。
青莞心里顿时涌起万千委屈。她负气抬头，狠狠瞪了罗之铮一眼，冷冷回道：“不会！”
“哟嗬，这小性儿，还挺烈的啊。”
“行了！”刘熙笑着打断罗之铮的话，“平日里没见你嘴巴这么不饶人。”
他吩咐多福：“带青莞姑娘下去休息。”
多福轻轻扯了扯青莞的衣袖，半躬着身子退了出去。
出了花厅，拐上花园的游廊，多福扭着腰走在青莞前面，一边翘着兰花指尖声尖气地指点她：“不是咱家说你，青莞姑娘，刚刚怎能用那种语气跟罗二公子讲话？他是咱们爷的客人，又是打小儿一起长大的发小，还是江阳王府的世子爷。那在京城，也是跺跺脚京城都会抖三抖的人物，多少人都要陪着小心的贵公子……”
“多福！”一声隐隐含怒的清脆女声在身后响起。
多福翘起的兰花指猛地一抖，原本悠哉游哉的步伐迅速加快，夹着屁股一溜烟往前跑，边跑边嘀咕：“哎哟喂，这姑奶奶怎么来了？”
他急惶惶地冲青莞摆着手：“快走快走！”
那女子“噔噔噔”的脚步声很快逼近，在青莞身后怒喝一声：“站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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