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2.第322章 一面（十）

一生回到客栈的时候，并不算晚。

        但这小镇客栈的客人哪个不是旅途劳顿，全都早早地回了房休息。

        四周一片寂静。

        他孑然的身影在走廊中显得如此突兀。

        没有人能看出，他刚刚完成了一场杀戮。

        走廊的窗户依旧开着，有徐徐夜风吹来，沁凉亦入脾肺，冷到人的心里。

        张韬还未回来。

        他慢慢踱步至与自己的房间相隔不远的那间房门外，听着房内女子平静均匀的呼吸。

        淡淡晚风自窗外缓缓而来，他青衣如素，衣带随风，单薄偏瘦的身影就这么一点点地在月转星移中渐渐地、渐渐地、渐渐地隐在了阴影里。

        他就这样垂目安静地在房门外站着，听着里面每个寻常却细微的声音。她走路时步履的声音、她梳头时篦子与发丝摩擦的声音、她倒茶时清茶注入杯盏的声音，她轻啜茗茶无意识转动着茶杯的声音……一举一动，熟悉如亲眼所见。

        虽然她的面容在他的脑海中依旧是模糊不清，可莫名的熟悉却叫他心中一动，似乎很多年前、很多年后，这样的场景会一直是习惯。

        这种认知……真是……难以名状。

        似乎……会觉得心安。

        没有杀意，没有药瘾，就连空气都好似在这一刻净化了一般。

        在星光、月光、甚至客栈内的灯光都无法照到的俊秀容颜上，明明冰冷的双眸，明明深邃如寒潭，却一点、一点、一点地泛出久违到陌生的温柔，甚至，有一丝暖，淡到虚无。

        林吴玉住在这里。

        这样的念头自他脑海中闪过。

        林吴玉。

        这三字不意外地又牵动了他的神经带来了剧烈头痛，苍白了他的容颜。

        他将腰背挺得笔直，不愿被这疼痛压折哪怕一丝一毫，也不像以往那样试图以避开不想这三个字来缓解疼痛。

        林吴玉，就在这里。

        他的眼神坚定不移地落在紧闭的那扇门上。

        林吴玉，就在一门之隔，近在咫尺。

        我不要，什么也想不起。

        林吴玉。

        他血色尽失的薄唇几不可见地动了动，无声地念着这个名字。

        倔强而清瘦的身影，孤单而立，晚风中似欲飞去。

        半晌，最最难捱的那阵疼痛过去，他自始至终都只是默默忍受，此刻便是觉得轻松许多，依旧连呼吸都尽量放低。

        他记不得她的容颜了，他记不得她的声音了，可他记得她，记得她对自己的重要。

        便是死水一潭，也会渴望波澜。

        林吴玉，便是他的波澜，是他即使变成杀人偶也无法舍弃的救赎。

        大概是因为从小身中无情蛊，如今又被张韬变成杀人偶，他从来都最是冷漠冷酷，却也最为纯粹。

        认定的人，便是怎样都认定了，哪怕一时失去了记忆，却也已然烙印入骨。

        他轻轻地抬起手，似乎是想敲门，但由远至近的脚步声令他迅速收回了手，他飞身从走廊旁的窗户翻出，贴着外墙站着，微微侧身，视线恰好能看到林吴玉房间的半扇房门。

        是那先前在他房门外敲门的身着素灰色衣裳的年轻人，年龄其实与自己似乎不相上下。

        “林儿，”那人敲了敲房门，声音温和，“我回来了。”

        “吱呀——”，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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