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月圆光泠如是我闻

两人皆心事重重的分别，红玉隐约嗅到一些新酒香，抬眼瞧着一些有名望的酒楼，皆在重置门前的彩楼，如此汴京盛世，她扯了扯嘴角，抱着一堆笔墨纸砚，一颗心沉甸甸的往宝积坊回，转了两个街巷，她复又瞧见三三两两的妇人踩着高脚板凳往门上挂悬灯。

        这下总算是回过神来了，红玉猛然刹住脚，看着韩家门前的树篱，抿了抿嘴，两日后，便是那中秋月圆之日了。

        心中烦扰诸多，指尖掐进一叠宣纸，她暗下决心，一定要杀了那阉狗，离了这里。

        白瑛对中秋的热情，让红玉暗地里有些吃惊。小贩拉着板车往家里送了二十坛好酒，屋前屋后，上上下下，除尘打扫，归置的妥妥帖帖，里屋、堂屋的金桂半天便要换新枝，特殊的节气让白瑛整个人都利索轻松起来，连带着对红玉都柔和了几分。

        这种柔和，体现在白瑛开始张嘴指使红玉做事了。

        红玉进出好几趟搬运新酒坛子，抬腰的片刻，瞧着白瑛垂手在灶前慢条斯理的发面粉，往小饼里精心的塞着丝丝金桂。中秋小饼工艺太过繁琐，但怎么也挡不住白瑛极高的兴致。

        不过，白瑛在红玉面前展露出来的难得耐性和柔情，终结在了中秋日酉时。

        听到敲门声，白瑛在厨房利爽的应了一声，在围兜前擦干净手，大力的抚了抚自己的鬓角，便欢欣雀跃的赶出去迎门。

        红玉蹲在灶肚前，一把火还没燃得起来，便看着白瑛一下子便冷了脸回到厨房。不等红玉讶异，白瑛剜了眼红玉，示意她，“少在我面前晃，我看着心堵！”

        红玉没有丝毫忤逆的走出厨房，看着院子里尴尬至极的韩世忠和王渊，便明白了白瑛变脸的原因。红玉暗叹一声，上前行礼，“王大人！”

        “嘿嘿。”王渊刚在白瑛面前吃了冷眼，心里正憋屈，现在瞧着红玉，一下子就熨帖了，“哟，红玉姑娘，来来来。”王渊把手里拎着的两盏小水灯递给红玉，“一点小玩意儿，来的路上，我瞧着热闹，带了两个来蹭饭。”

        白瑛站在厨房门口，板着脸瞅着院子里的三人，韩世忠吁了一口气，赶紧上去把白瑛往厨房拉，嘀咕了几句，白瑛这才缓了缓面色，几个人一起动手，搬了堂屋的大桌子往院子里放。

        中秋晚饭在院子底下的皂角树下吃的。

        花费白瑛一下午心思的金桂小饼颇得王渊的喜欢，王渊酒酣耳热之际，一口塞了个小饼，冲着白瑛夸赞道，“白娘子，你这手艺绝了！这饼外壳酥脆，偏巧里面软糯清甜，实在是妙！我看今儿宫里头宫饼都比不上你这手艺了。”

        夸完白瑛，王渊一双油腻腻的手便搭上了韩世忠的肩膀，“韩兄弟！你可是好福气呀，哪像我那家子，闹哄哄一片，还得跑到你这里来躲清静！”

        韩世忠正仰头喝酒，哪禁得起王渊大力一拍，一下子呛了好大一口，咳嗽几声。

        身侧的白瑛今日在穿着上暗暗的下了功夫，上身一件湖绿的绣花棉襦，外头罩着一点枣红的褙子，这两件衣服都是白瑛十几年前添的嫁妆，新婚那会子穿过两次，便没舍得穿，一直存到现在，翻出来穿的时候，因为身材的发胖，她煞费苦心的改造了好几宿。

        这一切，都是为了——韩世忠从军多年，头一遭留在家里过中秋。

        这样一想，她颇为怨念的瞥了一眼喝大的王渊。她帮着身旁呛酒的韩世忠顺气，复又捏了袖口细细的帮他擦去酒渍和小饼碎屑。

        韩世忠侧头对着白瑛一笑，笑容里带着酒意，痴痴傻傻，让白瑛愣了好大片刻。

        对桌的红玉捏着小饼，正巧抬头看着这一幕。瞧着白瑛显而易见的羞赧，红玉立马挪开自己的视线，月亮渐渐地就升上来了，黄黄的，薄薄的，像是玉色缎子，又软又柔。宝积坊里的各户的小童聚在一起，在各巷穿梭嬉戏，外头的夜市也闹嚣了起来，笙竿之声遥遥淼淼的穿到了这阔天的小庭院。

        此情此景，红玉再次偷偷瞄了眼对桌的两人，她想起，那些年复一年的团圆中秋夜，母亲早早张罗一切，得到的也是父亲这般温柔的肯定，而她和阿哥，对视之间，是玩味的调皮。

        红玉的笑容还没爬上嘴角，她的心就钝痛起来，哪晓得就是一个眨眼，父兄断头而死，母亲吊死在凄厉的北风中，而自己，为了复仇，成为了寄人篱下的，为他人误解的“猖妓”。

        月色有些冷了，红玉侧开头，看向身旁的皂角树，树后的动静一下子就分散了她的注意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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