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只把倩影镂心头

渐熟的面疙瘩在狭小的厨房里散出了清淡的米粉香，韩世忠不动声色的深嗅了一口，心下喟然，那富贵人家的日子，估摸着也只是瞧着金屋满堂，哪有现下这市井气味让人闻着安逸、热闹。

        “红玉姑娘，你也别一口一个大人叫着，怪羞的。”他倒不觉着怨天尤人，看着灶肚里闹腾的烟火，语气也就坦然飒爽起来，“要说这升官一事，拖泥带水，实在不合我脾胃。”

        红玉一愣，正待起锅的手停住了，心里一算计，顿时就明了，她也勉强算得上武将之家出身，多少能从爹爹阿哥嘴里获悉一些，军队里头奖励军功大致也分为两种，一来便是拜官升位，二来就是直接领赏金。前一种方式手续颇多，往往立了一功要候补，等个半年或一年之久才能转正，后一种领赏，军功上报，现买现卖，奖银立刻就发了下来，银货两讫，来得痛快！

        以为她不甚明白，韩世忠复又顿了顿，稍微犹豫中带了些羞赧，稍加解释了一句，“瑛儿一人在家，实属亏欠，我想要她日子过得舒坦些，不也需要银钱周转。”白瑛一个妇道人家，迁到汴京，要兴屋置业，可不得等着韩世忠那不拖泥带水的奖银。

        红玉猛然提到他谈及白瑛，她不由的抬眼看了看面前的韩世忠，隔了一口云遮雾绕的柴火锅，灶肚里的火光泼辣的映衬在韩世忠的脸上，衬得他轮廓深邃，浓眉大眼，鼻挺唇正。

        尤其是他一双眼睛，带着生莽笨拙的温软，更是亮堂，红玉的视线毫无准备的撞上去，自个儿就跟着了火一样，浑身都好似那灶肚里的柴火棍一样燃烧，她慌了一下，赶忙借着起锅的姿势，低下头，掩了心里的异样，温言吩咐韩世忠，“夫人的晚食也还没吃吧，大人…韩…大人...帮我递给碗吧。”

        红玉咕哝了一下，侧了下身子掩饰尴尬，她暗自咬了咬舌尖，先前他不让叫大人，那叫啥？

        心里几个辗转，红玉全然没有注意到，韩世忠在得了她吩咐后，利落的“欸”了一声，拍拍手从灶头后走了出来，取了碗，便不瞬目的看着他。

        先前红玉和衣歇下，眉额抵着脏旧的土墙，额间便沾了印子，水雾一熏，愈加显眼。韩世忠这回走进瞅清楚了，一双手抬了又放下，一直到红玉盛了两碗面疙瘩转身，才看见韩世忠束手束脚的姿态。

        “怎么了这是？”红玉问道。

        又是一个要命的清亮眼神，韩世忠只觉得一切都带上了温意，十八岁的小娘子，娇俏的忙活在堂前灶下，活色生香，就好似……好似那征战多年的荆棘里，在凌晨时分开出的红花朵，还带着露珠，谁也不肯轻易亵渎攀折，生机簇簇，实在是美。

        韩世忠一时没忍住，探出一只手，往她额头间轻轻一靠，手刚一触上那饱满鲜嫩的肌肤，彼此都像是火灶里突然崩裂开来的火星子，心里某种东西就烂漫了起来。

        厨房里一下就静默了下来，只余彼此都屏住的一线呼吸。混沌间，红玉猛然回过神，别开了头，回身重重的捏了捏手里的锅铲子。

        谁都没有注意到，檐廊底下一个同样静默伫立的身影，在清寂的月光下，收回了看向厨房的视线，黯淡无声的转进了里屋。

        锅里的水依然在咕噜咕噜响，韩世忠假意咳嗽了一声，缓了这刹那的尴尬，“红玉姑娘…你额间沾了印子。”

        “无碍的。”红玉面容很平静，端了碗递给韩世忠，“若是夫人没歇下，大人便唤了夫人一起吃吧，饿着肚子哪能睡得下。厨房这里，红玉来收拾就好。”

        有什么东西冷了下来，韩世忠也不敢多留，“嗯”了一声，嘱咐红玉早些休息，便接了碗，退出厨房，心里暗自抒了好长一口气。

        厨房里油灯火苗跳了跳，红玉捻了捻自己发烫的指尖，张嘴叫住了韩世忠，还没等他回身，她淡淡扯了扯唇角，说道，“夫人昨日在市集上看中了些胭脂水粉……”

        红玉留了些意没说完，韩世忠也没深想，囫囵的“嗯”了一声，没有转身，也没有犹豫，端了碗便朝着里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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