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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走


沈重樾今日回来得晚,  托人带了话,让姝娘先吃晚膳,不必等他。

        风荷便提早了一些时候,让大厨房上了菜。

        姝娘用过后,  沐浴换上了寝衣。虽已到了立秋,  可还未过暑热,  今日只在府中走了一圈,  便起了一层薄汗。

        白日姝娘几乎一直在跟着顾氏学如何打理府内中馈,也算勉强摸着了一些门道。

        也能试着做主决定一些事了。

        府内的几个院子,  除了青山苑,  几乎都荒废着。

        其实按理,她作为将军府的主母,  该是与主君分开,  另辟一个院子的。可沈重樾似乎从一开始便没这个打算,  回京城前就教人把青山苑重新修整了一番,多置了一个妆台和橱柜,  两人的东西都放在了一个屋。

        姝娘与顾氏商量后,  觉得还是得清理出一两个院子来,  万一往后来客留宿也不至于太匆忙。

        她本就身怀有孕,一天下来,虽做得不是什么体力活,  可到底还是有些疲惫。

        沐浴完,姝娘便走到西面的花梨木桌案前提笔练字。

        在长平村时,  纵然再忙,她也会抽出时间来练字,但自打启程来京,她已有好一段时日没有练了。

        姝娘是极喜欢练字和看书的,  幼时去割猪草,经过村子里的学堂时,每每听到朗朗的读书声便走不动路,后来跟着贺严开始识文断字后,凡是她师父架上能看的书她都不愿放过。

        所以,练字对她来说更像是一种休息和放松。

        姝娘全神贯注间,并未发现有人推开门,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直到一道狭长的影子盖住了宣纸上的光,她才微微抬眸看去。

        看清来人,她愣了愣,旋即红着脸快速将纸张抽走,藏在背后。

        “藏什么?”沈重樾轻笑,“又不是写了什么见不得人的。”

        姝娘垂着头,声若蚊呐道:“我写得丑,怕你笑话。”

        “我也不是没看过你写的字。”沈重樾瞄了一眼她背在身后的纸,也不去抢,只道,“我教你练字可好,上回你不是说想学。”

        在思原县的那个小院子里,姝娘确实说过这样的话,只是她不曾想沈重樾竟然还记得。

        见姝娘轻轻点了点头,沈重樾绕到她身后,取下架上的笔放在她的手中,帮她矫正了握姿后,沾了墨,往空白的宣纸而去。

        沈重樾的手掌宽厚,几乎将姝娘的手都拢在了里头,随着他手腕的扭动,那遒劲有力的字很快呈现在姝娘面前。

        凝神观察了一会儿,透过他运笔的轻重起落,姝娘稍稍领悟了些什么,她仔细地瞧着,试图从这竖横撇捺间掌握更多运笔的诀窍。

        沈重樾微微垂下眼,便见姝娘将视线落在纸上,神色认真。

        他抿唇轻笑了一下,殊不知,学的人心无旁骛,教的人却是心猿意马。

        此时,姝娘的背脊紧紧贴着他的胸膛,他不需俯身,便能嗅到姝娘身上散发的淡淡馨香,不似寻常香膏那般浓重呛人,如花香却比花香妩媚勾人。

        他眸色晦暗,呼吸不由得沉了几分。

        姝娘盯着纸张,秀眉微蹙,忽得生出些疑惑,正想开口询问,方才转过头,只觉身子被轻轻一扯,下一瞬人已跌坐在沈重樾的腿上。

        下颌被微微抬起,她还未反应过来,炙热的呼吸已落在了她的唇上。

        按在她后脑勺上的手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开始时,姝娘有些不知所措地揪着他的衣襟,任凭沈重樾占据她的气息,后来才试着缓缓放松身子,将一双藕臂缠在了他的脖颈上。

        许是教姝娘这迎合的动作一激,沈重樾横在姝娘腰肢上的手臂骤然收紧,姝娘只觉被人猛然攫取了呼吸,喘不上气,她蹙起眉头,忍不住呜咽了一声。

        沈重樾蓦然清醒过来,忙将她放开,抬眸只见昏黄的灯光下,姝娘双眼迷蒙,微微娇喘着,双颊似飞上两片氤氲的红霞。

        他喉结轻滚,抬手用指腹抹过姝娘泛着水光的朱唇,哑声问:“很难受吗?”

        姝娘哪好意思答,她微微垂眸,瞥见寝衣上的墨点,赧赧道:“衣裳脏了……”

        方才沈重樾的举动太猝不及防,她来不及松手,笔尖的墨便甩在了衣衫上。

        那坠落的湖笔现在还可怜兮兮地躺在那青砖地上。

        沈重樾笑起来,“脏了再买便是,正好快入秋了,不如明日去京城的绸缎铺去看看,做几身厚点的衣裳。”

        听得这话,姝娘抿了抿唇,迟疑了半晌,忽得在沈重樾耳畔低声道:“我今日草草翻了账簿,发现你每年的俸禄,堪堪抵了府中家仆的支出,往后,还是节省些为好吧……”

        沈重樾微愣了一瞬,万万没想到姝娘竟以为他很穷,一时不知是不是该夸姝娘勤俭持家好还是告诉她真相好。

        “你不必担忧,我有钱……”他顿了顿道,“我立了那么多战功,陛下的赏赐定然也不会少,有空了,可以让邱管家带你去库房看看。”

        每年,光是肖云碧的云碧阁,盈余都有几千两,加上那些香料布匹店,将军府的库房里至少还有万余两。

        不过他怕这数目吓着姝娘,还是等往后有机会再慢慢同她说道。

        姝娘这才松了口气,听说府中没有主母时,开销并不大,但她来了以后,除了衣料首饰外,还添置了不少贵重物件,不由得有些忧心。

        毕竟她听顾氏说,府中大多数的仆役都是边境战死将士的家眷,见他们无依无靠,沈重樾便将他们招进了府。

        不仅是吃食待遇,连俸禄都比寻常府邸高上许多。

        “邱管家也曾是你手下的兵吗?”姝娘忽得好奇地问道。

        “嗯。”沈重樾点点头,“他在三年前的一场战事里,教敌军砍了手臂,虽救得及时,可刀口太深,已然伤了经脉,再握不起刀剑,之后我便让他回京,托他帮我打理府中事务。”

        他轻描淡写地对着姝娘讲述着此事,似乎觉得不值一提。可姝娘静静看着他,却忍不住勾唇笑起来,眸光灿若星辰。

        外头都说定国将军是青面罗刹,冷血无情。可姝娘觉得她的夫君分明是肝胆相照,重情重义之人。

        见姝娘用灼灼的目光盯着他,沈重樾好容易缓和的呼吸又沉重起来,夏衣本就单薄,姝娘靠在他身上,大好的春光就在他眼前摇晃。

        手臂倏然抄过姝娘的膝窝,他从椅子上站起身,将姝娘打横抱了起来,跨过大半个屋子,缓缓放在床榻上。

        “我一会儿叫人进来给你换身衣裳,你早些睡,别等我。”沈重樾低声道。

        姝娘不问也知道他要去书房,她还知道他为何要去书房了,方才坐在他腿上时她都感受到了。

        到底是女子,她不好说挽留的话,只默默点了点头,目送沈重樾出了屋。

        听到门扇开阖的声响,姝娘望着帐顶,若有所思。

        翌日一早,邱管家照沈重樾的吩咐安排了一辆马车,送姝娘去绸缎铺子。

        虽昨夜沈重樾说了他有钱,可姝娘还是没敢大手大脚,挑了两匹中等价钱的尺头,量身后还嘱咐裁缝务必将腰的尺寸做大一些,毕竟肚子大得快,若一下穿不上了便可惜了。

        从绸缎铺子出来,天色还早,春桃建议再去附近逛逛,几人便去了附近的茶楼,叫了点心来吃。

        楼里热闹,底下还有说书的,姝娘是头一遭吃,不免听得津津有味,待听完一段,出了茶楼,外头已密密地下起了雨。

        马车停的地方离茶楼有一段的距离,一时根本过不去,这雨势也全然没有停的意思,风荷道:“夫人,奴婢先去前头把马车喊来。”

        说罢,抬手遮着头就冲进了雨幕中。

        春桃和袭月陪姝娘在原地等着,可不一会儿,只听春桃忽得“呀”了一声,慌乱道:“我的荷包不见了?”

        “什么荷包呀?”姝娘问。

        “我阿娘给我缝的荷包。”春桃有些着急,“可能掉在里头了,姝娘姐姐,我先去寻寻,你们记得等我一会儿啊。”

        “好。”姝娘点点头。

        那荷包是春桃从家中带来的,她表面上虽眉开眼笑的,可私底下也一定有些想家,才会将她娘给的那个荷包看得那么重要。

        春桃跑进茶楼后不久,便有一辆马车缓缓徐徐在门口停下。

        那不是将军府的马车,姝娘以为是来茶楼的客人,微微往一侧让了让,却见一个婆子蓦然掀开车帘看向她。

        “可是住在定国将军府的小娘子?”

        姝娘愣了愣,须臾才反应过来那婆子问的是她。

        她微微颔首,疑惑道:“不知……”

        “我家主子是镇南侯府的老夫人,想请小娘子过去,小娘子上车吧。”

        镇南侯府的老夫人……

        那不就是沈重樾的祖母吗?缘何会请她过去?

        她迷茫地看向袭月,袭月只道:“奴婢认得,那是镇南侯府的冯嬷嬷,确实是老夫人身边的人。”

        姝娘踌躇了一下,这事太突然,她也不好就这么跟着去了,思忖了半晌道:“奴家今日毫无准备,只怕这么前去有失礼数,不如等明日奴家准备周全了,再亲自登门拜见老夫人。”

        冯嬷嬷不想姝娘竟委婉地拒绝了她,她蹙了蹙眉道:“老夫人宽厚,不讲究这些,小娘子直接去便是。”

        “可将军说好要与奴家一同用晚膳的,奴家不好这样爽约。”姝娘又道。

        “这有何难,不还有个丫头嘛,让她回去禀报一声便是。”冯嬷嬷顺势看向袭月。

        姝娘也转过头,同袭月打眼色,可袭月像是全然没看见一般,反笑着对她道:“夫人放心去,奴婢回去一定好生同将军禀报,将军定不会怪您的。”

        她这话一出,着实让姝娘愣住了,一时没了办法,她迟疑着站在原地,却听马车里忽有人道:“怎的,推三阻四,是看不起我这老太婆嘛!”

        这声音苍老中带着几分威仪,透过她说的话,姝娘哪能判断不出了此人的身份。

        只是她没有想到沈老夫人竟然就在车中。

        “老夫人说笑了,姝娘不敢。”

        毕竟是沈重樾的祖母,是长辈,她都已经这么说了,姝娘若再推脱,只怕得担上一个狂妄无礼,目无尊长的罪名。

        她嘱咐袭月一定要好生告知沈重樾后,还是硬着头皮上了马车。

        马车驶走后,春桃才捏着荷包从茶楼出来,没看见姝娘的身影,她疑惑地问:“姝娘姐姐呢?”

        袭月望着雨幕,没搭理她。

        春桃又气又急,正欲再问,将军府的马车到了,风荷从车上跳下来,左右环顾后,也急切地问袭月姝娘的去向。

        袭月这才道:“方才老夫人经过,将夫人接去镇南侯府了。”

        风荷陡然一惊:“你怎没拦着,出门时,邱总管都嘱咐了要将夫人好生带回去。”

        “我能怎么办!”袭月扁扁嘴道,“我就是个奴婢,而且最后是夫人自己上的车,又没人绑她。”

        “都是你!”

        春桃急得快哭出来,她冲袭月大吼了一声,转头作势就要往雨里冲,风荷忙拉住她,“你去哪儿?”

        “去把姝娘姐姐追回来!”

        “春桃,你冷静冷静,现在哪儿追得回来,而且镇南侯府你也进不去。”风荷定了定神道,“快,我们回府去,让邱管家去找将军!”

        此时,远去的马车上,姝娘拘谨地坐着,看着眼前捻着檀木珠,双目紧闭,看都未看她一眼的沈老夫人,心下忐忑不已。

        沈老夫人看似四五十的年岁,脸上漫布皱纹,可浑身凛冽的气势却不减。

        姝娘思忖着,像这般侯爵之家的老夫人定是觉得她出身卑贱配不上沈重樾,才会将她寻来,欲为难于她。

        很快,马车缓缓停下,外头雨已然停了,姝娘跟着沈老夫人下了车,抬头便见鎏金的“镇南侯府”四个大字。

        她惴惴不安地跟在后头,在府里弯弯绕绕,才到了沈老夫人的院子。

        沈老夫人由冯嬷嬷扶着在主位上坐下,喝了一盏茶,晾了姝娘好一会儿才道:“坐吧。”

        姝娘抿了抿唇,随意挑了个位置。

        “叫什么,如何认识将军的?”沈老夫人又问。

        “奴家叫姝娘……将军来我们村中小住,偶然结识的。”姝娘说得模糊,不好道出自己以往的身份。

        沈老夫人抬眼望过去,这才细细打量起姝娘。

        柔媚娇俏,稍显怯怯的样子我见犹怜。想必便是凭着这份姿色才勾得了沈重樾。

        沈老夫人颇有些不屑,看沈重樾平日一副清高的样子,不曾想也就是个沉溺美色的俗人。

        “倒是个乖巧的,往后要好好在将军身边伺候。”

        姝娘怔住了,愿以为沈老夫人定会贬低嘲讽她,可不想却听见这样一番话。

        “我这回喊你来也不为别的,就想看看我那向来性子冷淡的孙儿到底喜欢上了什么样的女子。”沈老夫人语气里带着几分欣慰,“看你像是个安分的,我便也放心了。”

        这话听起来就跟寻常祖母关心孙儿没什么两样,姝娘不由得微微放下了警惕。

        难道沈老夫人其实是个善解人意的……

        “樾儿在边境呆了整整六年,与我相处的时日也不多,关系难免生疏。”沈老夫人低叹道,“我虽关心他,但也不知从何下手,你在他身边呆着,想必比我了解,不如同我说说。”

        姝娘有礼地笑了笑:“老夫人想知道什么,姝娘一定知无不言。”

        “好。”沈老夫人满意地颔首,“这也到了晚膳时候,也不好让你饿着,边吃边说吧。”

        她冲冯嬷嬷眼神一示意,冯嬷嬷立即退下准备晚膳去了。

        很快,外屋便布置好了一桌饭菜。

        姝娘跟着沈老夫人落了坐,已不如方才那般紧张了,心下猜测或许沈老夫人与沈重樾不和,真的只是有些细小的结解不开罢了。

        毕竟是亲祖孙,连小虎子和庄婆婆都还会有些磕绊呢。

        她含笑扫过桌上的菜肴,下一瞬唇角却迅速垂落下来。

        山楂糕,凉拌五行草,薏苡仁冬瓜排骨汤,还有蟹肉羹……

        姝娘悄悄瞥向对面笑容温和的沈老夫人,不仅指尖发凉,甚至连全身血液都瞬间冷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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