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大海烧烤
放完寒假回来后的第二周，举办了一场百科知识竞赛，新月没报名，也没有太关注有关比赛的什么消息，只隐隐听说，今年百科知识竞赛的奖品很丰厚，一等奖是一部文曲星，二等奖是一台复读机，三等奖是变形金刚模型。
所以新月就看到辛烨和朱思嘉屁颠颠找班主任报了名。
午饭时间，吴森毫不留情地批判，“他俩不知道自己是啥水平啊，去做炮灰吗？”
“第三名肯定是苏梓聪的，陈嗨嗨说苏梓聪每年的百科知识竞赛比赛都是第三名。”
“重在参与嘛。”新月咔嚓咬了一口脆苹果，汁水不小心溅出来，飞到了吴森正愤愤而慨的脸上，新月一愣，求饶地笑着递过去一张纸巾。
“讨厌。”
吴森委屈地抹了一下脸，埋下头吃小炒排骨，不愿意和她说话了，于是新月今天的午饭吃得难得的安静。
比赛结果出来的时候，楼下的几簇迎春花悄然盛开，文曲星和复读机最终花落了谁家新月不关心，然而变形金刚却没有出现在他们班，苏梓聪在百科知识竞赛的比赛里只取得了第四名，特等奖——一个印着奥特曼的书包。
苏梓聪回教室的时候脸色是惨白的，本来印在书包上很英武的奥特曼不知道怎么回事被他拎着看起来蔫了许多，赵晓清换座后不再坐在她的后面，因此一系列最新的八卦新闻新月也慢了好几天才知道。
德美小学的百科知识竞赛比赛每年总会在初春举办，五年来一等奖和二等奖的得主来来回回，每年都是不一样的新面孔，只有苏梓聪像定海神针般牢牢扎在第三名的位置上，雷打不动，据说颁奖的领导都认识了这个总是带着眼镜的斯文小男孩。
可是今年，第三名是一名叫顾修正的学生，而不再是苏梓聪。
苏梓聪的座位空了两天，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张老师只是在班级里说苏梓聪请假了。
新月在书店里渐渐开始帮着张大海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比如她学会了如何挑书捡书，如何迎合顾客的需求把他们感兴趣的书放在最容易看到的位置，如何礼貌地劝阻顾客不要坐在店里的书上阅读。
年前的期末考试她不再是第一名，跌倒了第七，仍然算得上是好成绩，班里也有越来越多的同学喜欢问她题，愿意和她一起玩，新月没有抗拒，笑着和大家一起聊天玩闹，每天的生活无论从哪方面看起来都比之前的境况好太多。
新月只是顺着这波逐渐变暖的水流变换自己的形状，没有多少情绪和感想，于是日子平和地过下去。
天气变暖了以后，书店的空调不再开，少了那道低沉扰人的嗡嗡声响，新月反而觉得有些不习惯。张大海哼着歌儿走过来，把一瓶李子园和吸管放在新月胳膊旁边，用胳膊肘碰碰她，“跟你说个事。”
新月写着作业，懒洋洋地点头，“说。”
姿态和语气都像古代接受朝臣觐见的皇上一样，张大海忍住了把那瓶李子园拿回来的冲动。
“下周我就不在书店了，以后没人罩着你写作业喽。”
新月手中的笔一下子顿住了，扭头讶异地看向他。
张大海对她的反应好像比较满意，笑声很愉悦，他点点她的作业本，“看把你吓的，不用担心，我跟经理打好招呼了，你在这儿写吧，没有人会赶你。”
然而新月关心的却是另一个问题，，“你要去哪儿？”
张大海莫名地看着她，“回学校啊。”
“是去”新月愣了愣，忽然俯下身子，小心翼翼的，“学校的图书馆吗？”
“什么？”
张大海本来是有可能做店长的，她一直都觉得他可以，可是因为她的原因，现在只能去个学校的小图书馆里从零做起，新月忽然觉得很愧疚，她沉浸在庞大的自责里，以至于忽略了张大海话里某个最重要的字——回。
新月沉默了好久，沉默到张大海都摸不清她到底在想什么。
“对不起啊，害你不能当店长了。”她慢慢低下头，手指甲捏着笔杆握笔处的那块黑色的橡胶皮，掐出处深深浅浅的半月牙儿。
上周书店重新装修，她自告奋勇地帮忙运书，为了图省事，不想跑两趟，于是她便抱着一摞高出自己脑袋的书颤颤悠悠凭着感觉往书架方向走，然而运气非常不好地在书店入口恰巧碰上了巡查进度的大领导，她撞了大领导一身，书哗啦啦掉下去，还砸了大领导的脚。
做错事的新月低头看看大领导擦得锃亮的黑皮鞋上面一块极其显眼的白灰，又抬头瞅了瞅大领导黑成乌云的脸色，再看到前方不远处呆若木鸡的一众店员和吃惊地连表情都没有了的张大海，瞬间化身成陈赛赛，一句‘对不起’声若细蚊。
“你说什么？”张大海却没有接收到她无尽的歉意与自责，他奇怪地问“什么店长？”
“你本来可以做这家书店的店长的，你工作那么努力，大家也都喜欢你”她话没有说完，张大海已经捂着肚子笑倒在身后的书架上了，新月呆呆地看着他，不明白他抽什么疯。
“你搁这替我做什么美梦呢，还店长，傻丫头。”
张大海穿着件宽松的长袖t裇，黑白宽条纹，远看像只斑马，近看眼花缭乱，他笑够了，手指点去眼角笑出的泪。
“本来觉得你挺聪明的，现在知道了，其实还是傻。”
新月脸红了，她低着头继续写作业，似乎明白自己确实犯了傻，却不明白“当店长”的想法到底傻在哪里，就像她以后会慢慢知道，不是学校里学习最好的学生会有最好的人缘，同样，也不是工作最努力的员工就会得到领导青睐。
张大海看她垂着脑袋写作业不再说话了，干笑了两声，“别生气呀，小孩子嘛，天真点还是好的。”
这下新月憋不住了，她抬起头，狠狠地瞪回去，“你也比我大不了多少吧，如果还在上学顶多也就是初中生，只不过工作了几天而已，有什么了不起的？”
张大海足足反应了有一分钟才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他直勾勾盯着新月看了半晌，直到新月快被他看毛了才移开目光，后背重重地靠回身后的书架，他无奈地一摊手，“我就是还在上学啊。”
“呃？”新月觉得今天傍晚的对话两人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这种感觉就好像孙悟空和美少女战士讲道理，鸡同鸭讲，不知所云。
“你的意思是，”新月试探地问着，“你是学生？”
“初三，德馨附中八班，不信你可以”他尴尬地想了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不信就不信吧。”
“那你怎么从来不上学？我一直没见你上学啊。”
“你才认识我多久啊？”
张大海的表情可以用郁闷来形容，他看了新月一眼，仿佛终于艰难地下定了决心，“我之前帮我弟打群架，被学校通报批评了，老师让我在家里反省，什么时候知道错了什么时候回去上课。”
新月惊奇地反而是另一个问题，“所以你直到现在才知道自己错了？”
她喃喃地掰着手指头算账，“大半年呢”
“”
“你为什么突然”新月望着张大海不悦的表情，话到嘴边委婉地换了个说法，“想通了？”
“快中考了，得回去努力了。”
张大海郁闷归郁闷，对于她的疑惑还是有问必答，新月点点头，扭头上下打量着对面的人，“真的看不出来啊，你竟然还是学生。”
她感叹地半真半假，张大海爽朗地笑起来，“我就当你是在夸我成熟。”
他站起来，顺手整理了一下桌上杂乱的书籍，低下头，温和地对新月说，“我家有个烧烤店，名叫大海烧烤，欢迎以后来找我玩。”
新月点头，大方地接受了这个友好邀请，她笑着说‘好’，明白这是离别。
“再见。”
“再见。”
新月一直看着张大海的身影消失在自己所能看见的全部视野里，然后缓缓低下头，看着那瓶圆滚滚的李子园，她把它拿起来，手心贴着中间那层薄薄的包装纸，上面那个戴着帽子的小男孩坐在火箭上看着她很开心地笑，她却有点儿难过。
新月看到苏梓聪的时候，他正坐在地上发呆，她装作没看见的样子径直从对方身边经过，却好死不死地把苏梓聪放在双脚旁边的一本书踢飞了出去。
踢了好远。
她连忙小跑过去，弯腰捡起来，悻悻地走回苏梓聪所待的那排书架，犹豫了几秒，没忍住说，
“书店不让把书放在地上，你以后别这样了。”
“哦，”苏梓聪抬起头看着她，声音闷闷地，没什么精神，“这是我自己的书。”
新月翻过手里的书看了眼封面——《中国历史》，她怔了怔，有些真诚地问道，“你能看懂吗？”
苏梓聪看她一眼，仍旧没什么精神，好像不太愿意讲话，但还是颇给她面子似的回了一句，“上面还有一行你没看到。”
新月又低头看了看那本书，这才看到上面那句和“中国历史”四个字大小完全不成比例的——“写给儿童的”
她傻笑着摸摸头发，弯腰把书放回了苏梓聪旁边。
“我听见你和那个男生说话了。”
“哪个？”
“就是你怀疑人家辍学当店长那个。”
“哦”听见就听见了呗。
“你站着不累吗？坐下来说话吧，我脖子都酸了。”
新月正准备寒暄两句就溜，毕竟他们两人在班级里都不熟，也没什么共同语言，她还是很讶异苏梓聪竟然想同她聊天。
“你心情不好？”
“还行。”
苏梓聪把怀里好几本书抱在胸前，夕阳围了他大半边身体，新月能看到他的睫毛在夕阳的光芒里映在眼睛下方的淡淡阴影。
“你请假那几天都做什么了？”
“也没做什么，”苏梓聪沉默了一会儿，慢吞吞说，“我妈妈带我出去旅游了，我们转了好多地方，然后我发现外面的山和水跟我背的东西很不一样。”
新月没听懂，挑了挑眉示意他解释，苏梓聪一笑，反而在这一刻觉得没什么难为情了，“你知道吧，大家觉得我厉害，懂得多，其实都是我背下来的。”
“我小时候喜欢看书，看完了以后就跟爸爸妈妈讲自己刚刚学到的那些东西有多有趣，然后大家慢慢觉得我懂得真多，一齐夸我博学多识，我喜欢看书，但我更喜欢别人夸我时的那种感觉，后来我看书就仅仅是为了得到别人的表扬，结果书看得越来越吃力，一点儿乐趣也没有了，我记不住那么多东西，就只能背，背了那么多知识竞赛只得个第四名，谁稀罕奥特曼书包啊。”
原来文曲星神童的名号得来地这么不容易，也是，世界上哪有东西是轻松容易就能够得到的呢，新月撇下自己这些乱糟糟的心思，看着懊恼的苏梓聪，想了一会儿，忽然很真诚地说，“其实，我觉得，你能背下这么多东西已经很厉害了，真的，记忆力好也是种天赋，很多人努力背也记不住，你看，我就背不下来。”
“真的很厉害吗？”
新月温和地笑了笑，“对，当然很厉害。”
“可我也不是最厉害的。”苏梓聪刚刚晴朗起来的心情转而又变阴云，他失落地摸着书的边角，让那一页页尖尖的边角扫在柔软的手心里，痒痒的。
“你为什么要最厉害？”
“你不想得第一名吗，做最厉害的人？”
苏梓聪的反问让新月愣住了，她从来没有任何时刻觉得自己和苏梓聪是同一类人，可苏梓聪想要第一名，做最厉害的人，她难道不想吗？
她也想，不对，新月猛然摇摇头，他们是不一样的，新月笑着把书包抱在怀里，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做第一名不一定快乐呀。”
苏梓聪一撇嘴，“但是最后一名肯定快乐不到哪儿去。”
他们陷入了沉默，各自望着自己的书或书包发呆，这场对话潦草结束，新月或许隐隐知道，做第一名不一定快乐，最后一名也不一定不快乐，然而她所有念想的原始从来就没有以快不快乐作为标准。
她只是太害怕跌下来，失掉所有力量，没有力气抵抗不公和保护爱的人。
如果单纯追求快乐，那她一路的努力或许就能够明媚轻盈些，所以她跟苏梓聪不一样，新月叹了口气，晃晃悠悠地站起来，也没看地上坐着的人，挥了挥手便拖着沉重的书包走了。
苏梓聪望着她离开的背影呆了半晌，同样有气无力地叹息，大家日子都不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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