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由心的选择
“你呢？学文学理？”
“我没想好，”苏梓聪淡淡地摇着头，忽然笑了一下，“但他们都说学理好。”
新月咧咧嘴，“因为更好找工作。”
“是啊，更好找工作。什么都是有目的性的，学习也是。”苏梓聪弯了唇角笑，笑意没有进到眼睛里。
“那你呢？”新月轻声问，“你想学文，还是想学理。”
苏梓聪听到她刻意把那个“想”字说得格外重，愣了愣，他望着缓缓降临的幕色，忽然觉得自己活得真没意思。
他不知道自己想要这个，还是想要那个，“想”这个字在他的世界里就是没意义的，他只会将所有选择的优劣逐一列举排序，从中选择一个最利解，从小到大，一直以来，面对所有的选择，他都是这样的。
所以新月问他想学文，还是想学理，他回答不出来。
苏梓聪的目光在沉降于天际的夕阳余光里一点一点变得茫然，好一会儿，他苦笑着摇头，“不知道，如果只是想的话，想破脑袋也不知道。”
寂静半晌，女孩子清越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带着点不经心的欢快。
“要不你抽签吧。”
苏梓聪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他僵硬地慢慢扭头去看眼含笑意的女生。
“你疯了吧？”他有点儿生气，“这种事情怎么能用抽签决定呢？”
“为什么不能啊，”新月轻悠悠反问，“你不是决定不了吗？”
“那那”苏梓聪被她这种看上去十分正经不过的态度弄得有些晕头转向，结巴着坚持自己的看法，“那也不能用抽签这种方法啊。”
暮色四合，操场上人逐渐多起来，新月站起来，拍拍衣服上的草皮灰尘，弯身将堆在木牌下的道具全部抱在怀里，往另一头挨个点起来的篝火堆那边走。
苏梓聪愣怔地坐在地上呆滞半天，他低头盯着自己运动鞋黑白花纹交错的鞋带，盯到眼花缭乱，忽然手撑地一骨碌爬起来，朝着早已远远走到另一边的女生追过去。
新月的班级已经有十几个同学到了，三三两两绕着篝火围成一堆说话，苏梓聪把眼看就要坐下来的女生用力往后一拖，拖得离人群稍微远了些。
他好像抛弃了所有引以为傲的优雅，没什么仪态地随地坐下，头低下，颇有些垂头丧气，认命地道，“管用吗？”
“不好说。”
“你用过吗？”
“用过。”
新月平静的声音融在沉沉的暮色里，苏梓聪抬眼看到女生被火光照亮的柔和的眉眼，忽然有那么一刻觉得，好像真的没什么大不了的。
所有难以言说的夹缠心思，堆积在心口的欲望和野心，得不到的不甘和懊恼，失去第一名的恐惧和强撑，这所有的一切，都没什么大不了，起码现在没有什么大不了。
晚风温柔，火光也温柔，苏梓聪鼻腔忽然有股异样的酸酸的感觉，他吸吸鼻子，“我不会后悔吧”
眼看着面前的男孩子眼里波光莹莹的，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眼圈里打转，新月微微愣怔后头皮麻了一半，她大惊失色地往后挪了挪，有点儿不能接受，“打住，你可是神童啊，神童不能掉眼泪。”
似乎很久没有听到这个称呼了。
苏梓聪怅然地发现，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不排斥这两个字了，甚至更准确一些说，他已经没有感觉了，不高兴也不厌恶，无论旁人用这两个字如何调侃如何打趣，是善意也好恶意也罢，他好像完全不在乎了。
不在乎是强大的开始。苏梓聪眼圈里的水光已经被温暖的火光蒸发干净。
“问你个问题。”苏梓聪声音闷闷地，一个字，一个字，说得极其缓慢而郑重，“如果神童有一天做了小学数学老师，你还会觉得他是神童吗？”
他的目光里有淡淡的感伤，然而新月好像根本感受不到他这种细腻的情绪，她愣了愣，忽然呲牙道，“你看不起小学数学老师吗？”
一顶大帽子不由分说砸到头顶，将他砸得懵了懵，苏梓聪忘记了自己前一秒的伤心和惆怅，着急地大声辩解。
“我哪是那个意思！”
新月无辜地眨眨眼睛，不置可否。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苏梓聪气呼呼地说。
“跟你开玩笑的，”新月揉了揉被火光烤得暖烘烘的半边脸颊，温温和和笑着，”不管是小学数学老师，还是大名鼎鼎的厉害数学家，神童就是神童，只要他相信自己是，就是。”
苏梓聪偏过脸，盯着跃动的火光若有所思，在新月以为他即将看破红尘的那一刻，他终于动了动，弯起嘴角，有些温柔地笑了。
“以后换个称呼吧，神童不好听。”
男孩子周身的气息渐渐收敛，不再狂躁不安，变得温和沉静，新月静静地和他一起看了一会儿前面的篝火，人越来越多，也越来越热闹。
很多事情或许是在一瞬间想明白的，可是更多的事情，是一瞬间想不明白的，短暂的通透后，第二天迎着稀薄的日光醒来，依旧会缠绕到挣扎善变的情绪当中去，然而多想几次，多来几次，终有一天，会真正想明白。
新月笑笑，试探着说，“一颗葱。”
“”
苏梓聪嘴角的温柔消失，脸黑了下来，像锅底。
新月再接再厉，“大葱哥。”
可是刚说完，自己率先没忍住，笑了起来，眼睁睁看到苏梓聪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虽然表面上看上去依旧镇定，但脖子已经肉眼看见地慢慢变红了。
“挺好听的，你不喜欢吗？”新月抬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动作像是在安慰，嘴巴可没半点儿收敛的意思，“我早就想这么叫了。”
苏梓聪咬着牙，他的表情好像下一秒就要扑上来咬死她，新月笑意盈盈地毫不畏惧，直到苏梓聪被她笑得没脾气，自己也绷不住，嘴角抽了抽，笑出来。
篝火的光芒将两个人的脸庞映得暖洋洋的，苏梓聪却突然感觉到，身后好像有股凉凉的冷意向自己贴过来。
莫名其妙回过头，苏梓聪讶异地看到了一脸冷漠的辛烨，正双手插着兜，低头冷淡地盯着他，火光把他眼底照得明晰透亮，浅浅压住了眼里那抹隐约的不耐烦。
“你不是我们班的。”
“我……”苏梓聪听见他淡漠的声音，仰着脸看他，先是愣了愣，没头脑地接上一句，“我18班的。”
话音落地忽然反应过来自己怎么傻乎乎的，他怔了一下，笑笑，用手缓慢而优雅地把鼻梁上稍微下滑了一点的眼镜往上推了推。
“我找新月有点事，怎么了。”
他很克制地微笑，礼貌而不失风度，然而言下之意是——有问题？关你什么事？
辛烨皱了皱眉，敌意的情绪意外地直接挂在了脸上。
“让开。”
新月和苏梓聪都是一愣。
新月抬头看了一眼此时此刻并不太讲理的男孩子，有些疑惑，这不像辛烨平时的作风，心情不好吗？
辛烨好像刚洗完澡，发梢湿漉漉的，或许打完球太热，他换了一件灰色的短袖t恤，短短的头发清爽干净，领口被发梢偶尔滴下来的水洇湿，又很快干掉。
忽然想到什么，新月眼睛若有若无往吴潇那边暼了一眼，果然发现对方的目光正紧紧地贴在辛烨身上，热情无畏。
她收回视线，低头摆弄着彩环道具。
新月说不清自己在想什么，只是觉得胸口闷闷的发堵，那种心情，好像是眼睁睁看到自己家茁壮成长起来的碧绿小白菜即将被猪拱了。
苏梓聪撇了撇嘴，心里不高兴地边打鼓边嘀咕，怎么也想不出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眼前这尊大神。
从小学时候开始，苏梓聪就知道自己和朱思嘉辛烨他们不是一路人，除了朱思嘉偶尔碰到他时会吊着眉嗖嗖嘴贱两句，大多时候，他们井水不犯河水，辛烨和他更是没说过几句话。
苏梓聪心里不爽，不过也不想与人起争执，反正他想聊的也已经聊完了，本来就打算离开。
辛烨一直站在他的身后没动过地方，看上去也不打算动，他周身散发的冷意让人脊背发寒，而他们前面明亮的火光热热地照着。
冰火两重天。
脾气真差。苏梓聪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小声咕哝了句，扭头彬彬有礼地跟新月打了个招呼后，起身离开了。
苏梓聪走后，只剩下了新月和辛烨两个人，一坐一站，安静沉默着谁也没有声音，新月原本为了和苏梓聪说话坐得离大家远了些，此时却刚好形成了泾渭分明的两个世界，在欢声笑语的映衬下，她和辛烨无声的沉默显得格格不入，新月抬头安然地注视着他，不知道是不是热情跳跃的火光施了法术，女孩子清亮的眼底有层淡淡的狡黠。
辛烨先前那身别扭的冷意在苏梓聪翩翩离开后就迅速收拢起来，他不自在地将脸轻轻向旁边偏了偏，脚底微微一动，好像转身要走。
“我们往前面坐吧，一会儿要开始了。”
新月看了一眼从远处渐渐走近的指导老师，抬头望着辛烨幽黑的眼睛。
说完，不管对方反应，自己先往前挪了挪，挪入了大家围成的圈子里，她把道具交给指导老师，又回头看了一眼还立在原地略显僵硬的男生，笑眯眯朝他招手，“过来坐。”
火光温柔，精灵围着篝火施展法术。每个人的眼睛都那么明亮，笑容都很美好。
辛烨终于慢慢走过来，在她旁边坐下，新月没有再刻意偏头去看他，然而她的嘴角弯着，笑意一点一点从眼角眉梢展现，不躲不藏。
只不过，新月略有些无奈地看着五十多岁的指导老师披着彩色丝巾，像只愉悦跳脱的花蜻蜓，站在人群中间，笑容可掬地向大家介绍着桃花桃花朵朵开的游戏规则。
相比于指导老师略显浮夸的热情洋溢，姚倩则是满身满脸的嫌弃，她靠在新月耳边，冷飕飕地评价道。
“真搞不懂她哪来的这么多热情，说了几十年一模一样的话也不觉得烦。”
新月笑笑，歪过去脑袋，小声跟姚倩耳语，“老师都是这样的，对着一茬茬不同的学生，重复过来重复过去。”
她顿了顿，又慢吞吞说，“不过谁又不是这样呢？活着就是一种重复。”
姚倩惊异地瞪大眼睛看她，“好学生果然不一样，说出来的话就是有本事让人听不懂，你该不会被语文老师逼着背作文背得走火入魔了吧？”
言新月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丢了个白眼过去，“去你的。”
姚倩哈哈大笑。
她俩还在傻呵呵笑，冷不丁看到指导老师一脸慈祥地颠着小碎步，正让大家把手拉起来，拉成一个圆，围着大圆边走边转，等待听她的指令。
五十多个人围成了一个大圆，她的对面有一个女孩子脸红红的，右手边站在她身旁的一个男孩子脸也红红的，新月从他俩所站的方向和火堆的位置判断出两个人的脸红应该赖不到篝火身上。
那就是害羞了，何况人群里已经有轻微的起哄声音，几个大胆的男生调侃的哨声更让男孩子和女孩子红着脸，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新月早就听班级里的同学说过这两个人似乎是一对，就算还不是一对，那也是互相喜欢。
或许精灵真的施过法，天真驱逐了老成，随心带来了恣意，她兴奋地拽拽身旁姚倩的袖子，第一次露出了小女孩子似的八卦表情。
她笑得很灿烂，眼睛映着篝火亮亮的，把自己耳朵里听到的有关于两个人的八卦一字不落地分享给姚倩听，然后听到大家欢呼的声音，对面的男孩子和女孩子终于红着脸，手牵到了一起，别扭的，紧紧的。
新月随着大家也笑吟吟起哄了两声，向左拉起了姚倩的手，然后扭过脸，准备去牵右边人的手。
一牵，伸出的手定格在空中。
她忘了自己右边的人是辛烨。
最爱看热闹的人总是会忘记往往自己也身处热闹之中。
辛烨的手垂在裤子一侧，另一只手还插在裤兜里，他好像完全没有要配合玩这个游戏的欲望，新月歪了歪头，看到辛烨另一侧身旁的那个男生讪讪的，举着一只空落落的手，似抓不抓，犹犹豫豫，不知道该怎么办。
辛烨当然完全可以选择不玩这个游戏，他只要转身，就可以离开，没有人会真的去责备他。
然而她还是向辛烨伸出了手，像邀请，也像挽留。
新月坦坦然然地将右手伸在两人中间，保持着悬空的状态，努力一动不动，只有指尖微不可察地在轻轻颤抖。
很轻很轻，仿佛只是篝火的暖光在那里调皮跳跃。
没有等多久，那只手还是握了上来，迟疑和犹豫几乎是以秒计算。
新月垂下眼睛，胸腔里有一个地方在慢慢融合，不再破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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