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走投无路的王霸
自从在商会大楼碰到王伊人那一刻起，王霸右眼皮就跳个不停，直觉告诉他，这是不祥征兆。
王霸在舞会上如坐针毡，他喝了点红酒，但什么也尝不出来了，味蕾仿佛失效了。
他知道王伊人不敢在会场造次，却没胆量久待下去了。
他最得力的手下受命等候在商会楼外，王霸迈过门槛，心里踏实多了。
他左右环顾着没瞧间两人身影，急躁地呼喊他们名字；“狸花，二狗，你们两个狗裘玩意儿去哪了，快他娘的给老子过来！”
没有人回应他，这下他着急了，一阵风吹来掠过他脊梁，他不由打了个冷颤。
王霸放弃了寻找助手，他的车就在工商大厦广场的银杏树下，几百步就赶到了，他硬下心来，整理着衣冠故作冷静地走去。
当他拉开车门时，不经意间瞄到了后视镜中的景象，顿时，他不寒而栗。
百米外的巷口处，墙角的灯杆下一个烟蒂还未熄灭。墙角后，田子坊走出来，捏灭了烟蒂，他袖口一动，露出了枪口。
“干他娘！”王霸爆着粗口，心底儿却没有底气了，他赶紧上了车，离开这随时会吃枪子的是非地。
等他到了法租界，纵是天王老子也奈何不了他。
王霸从后视镜看到几辆尾随不舍得车，他意识到田子坊不会放过他。
更火上浇油的是，车子油缸几乎见底了，想必是田子坊他们做了手脚，趁他不在的时候放掉了油箱中的油，用不了多少路程，他必会束手就擒。
他决定放手一搏，压脚将油门踩到最底，车用最快的速度甩开了紧追不舍的车，然后，他将车停在公路旁，躲入老城区的巷道中。
怀荒区是老城区，不乏城中城，老城区的地形复杂，遮掩物比比皆是，无疑是最理想的藏身地。
王霸奔跑在空荡的巷道上，几经周折，他在臭气熏天排水沟边的草垛上停下脚步。他平时养尊处优，以至于身广体胖，身体素质很差，刚跑几步就上气不接下气，他稍加休息一番，探看前后确定无人跟来，才寻得块长满苔藓的青石坐下。
王霸在兴奋着甩掉尾巴同时也清晰的认识到了严重问题，他不熟老城区迷宫般的地形，此刻，他迷失了方向。
他本想待到天明再寻出路也未尝不可，可仔细一想此法不通。他的车停在老城区外，会暴露他去向，田子坊早晚会找到他，
假若田子坊加派人手进行地毯式搜查，他不就成了瓮中之鳖了吗。
这时，王霸看到一位男孩推着梨子走来，他心中窃喜，真是天无绝人路。
王霸提提裤腰，起身向前询问；“小兔崽子，老子问你，怎么走出这破地方？”
男孩有十一二岁的模样，他蓬头垢面，衣衫褴褛，和要饭乞丐不相上下。
男孩打量着王霸，从他体面的穿着上一眼辨认出他非富即贵，便笑说；“大爷，这地儿我熟，带你出去没问题……你买梨子吗？”
“我不卖狗日的腌臜货。”王霸不情愿地从裤兜里掏出俩银元，扔到地上，“快说咋出去，再磨磨蹭蹭，小心老子揍你。”
“谢了你嘞。”男孩乐开了花，他弯腰捡起银元，娴熟地一弹，放在耳边听响，“大爷，你往前走，连续左转，走过两个巷口就到走出老城区了。”
王霸马上撒腿就跑，按照男孩的话跑街转巷，最终，他却陷入了死胡同。他反映过来被晃点了，不过，现在明白已为时已晚。
他听到了身后的嘈杂声，回头一看，田子坊一行人早已堵住了出口，那一行人中就站着卖梨的小子。
“小兔崽子，你骗老子！”王霸气的跺脚，恨不得马上生吞活剥了他。
“别来无恙啊，王巡捕。”田子坊拍拍男孩的肩膀，抬头对王霸笑说，“为了请你到沧碣楼叙旧喝茶，我和我哥可是煞费苦心呐。”
“你们想做啥？动了我可没好果子吃。”
“街坊邻居的，无非是串门唠嗑，我们能对你怎么样。”田子坊讪笑说，“王巡捕，你可别辜负了我哥俩的一片好心。”
王霸分得清形势，他此时势单力寡，胡来容易擦枪走火，对他不利。为今之计，也只有跟田子坊走一趟了。
“老子也不是不识好歹的人，那就搭个顺风车吧。”王霸故作轻松地说。
“请吧。”田子坊一招手，手下上前，左右看守着王霸。
当王伊人得知王霸已经在沧碣楼时，欣喜万分，他挺佩服田子坊的办事效率。
只是，王霸放松戒备令他匪夷所思。他看上去大大咧咧，实则粗中有细，颇具心机。
王霸会考虑到前往怀荒区潜在的危险，应该有所戒备，可实际上，真实情况却和王伊人意料的大为不同。
王霸只带了两人手，他们并未携带枪械，这也太把王伊人当作酒囊饭袋了，或者说，他有什么阴谋？
王伊人会快否决了后者，王霸是走私青铜鼎的关键人物，他绝对不会以身试险！唯一的解释他太高估自身了。
虽有众多疑惑，但他确实掌控住了王霸，接下来，青铜鼎的神秘面纱将要被掀开了。
商会大厅中，王伊人拜别了栗山玉藻，马不停蹄地赶回了位于城隍区的沧碣楼。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见上一面作为‘老邻居，老对手’的王霸了。
虞雯回到小窝时已是深夜，在舞会上又推脱不掉别人敬酒，回来时已昏昏欲睡，她懒得洗澡，衣服一扔就睡下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她被一阵敲门声惊醒了。
“大晚上的，谁呀？”虞雯心烦意乱的乍坐而起，一时火大将头发揉成了草垛，‘哼哼唧唧’着去开门。
她拉开门，正对上小鱼饱含歉意的肉脸。她生气地点点小鱼的脑门，释放着不满；“小鱼啊，什么事不能明天上班说，非要晚上来？”
“我错了还不行吗，过段时间一定请虞大小姐吃饭。”
“说吧，大半夜找我，有什么事？”虞雯怎会和她计较，火气在刚才就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另外，她了解小鱼脾气，她不是给别人添麻烦的人，这么晚来，一定有事。
她让开路，让小鱼进屋说话。可接下来，小鱼的请求让她大跌眼镜。
“你今天陪同经济处的韩处长参加舞会了吧？好羡慕啊，你说我怎碰不上这样的好机会呢。”小鱼的八卦在报社可是出了名的，她到报社工作时间还不到一年，活生生将报社变成了情报中心，什么事都瞒不过她。
“如果你是来八卦的，你信不信我把你从窗户中扔出去？”虞雯倒了杯水给她，装作生气地和她打趣，“你知不知道，刚才我正在做美梦，偏偏被你搅黄了。”
“我在家待闷烦了才来找你的。”小鱼委屈巴巴地说，“没想到你也嫌弃我，太伤心了。”
“你呀，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爸妈在沪上有身份有地位，这种舞会你难道不经常去玩？去多了也索然无味了。”
“雯雯，你不会是认为我为没去舞会而郁闷吧？才不会，我又不是小肚鸡肠的人吗？再说了，”小鱼心里舒服了许多，她抓着虞雯的胳膊，神秘兮兮地说，“其实这次呀，咱们社里满肚子酸水的可另起气人呢。”
“你指的是刘主编吧？”虞雯一想到刘桧人怄气吃瘪的样子，她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可不是嘛，他喜欢往热闹的地方儿凑合，这次没去成，可不一肚子火。”
“我怎么觉得你们在谈对象呢？”
“你在胡乱猜想些什么呀，怎么会呢。”虞雯底气不足地嘴硬说。
“咱们是好友，你那点花花肠子我能看不出来吗？”小鱼说，“在恋爱方面，你一点也隐藏不了，别说是我，就是路人一眼就拆穿了。”
虞雯躲避着她期待的眼神，却久久不肯回答。小鱼是喜欢刘桧人的，陷入痴迷的那种喜欢。她害怕亲口告诉她答案无疑是种伤害。
她承认一直以来对朋友很大方，但不代表感情上的滥无私，在她眼中，那样不是大方而是罪恶和不负责任。
权衡下，她抉择缄默不语，在她看来，或许，‘沉默’是回答小鱼最好的方式了。
“郎才女貌，你们在一块不是挺好吗？”小鱼强颜欢笑，说，“我承认我暗恋他，但不过是我一厢情愿，我不怨任何人，毕竟，情感上的事情强求不来。”小鱼小鱼不再掩饰失落的情感，她沙哑着说。“雯雯，你知道吗，我其实挺难受，特别难受。”
她不知该如何安慰小鱼，小鱼很纯粹，没有城府，不掩饰任何情绪，虞雯很内疚伤害了她，但绝对不是后悔。
她在情感方面很自私，这也是她性格当中唯一自私的一面。她不会因为和小鱼的关系就将刘桧人拱手相让。
如果她做了，不但对不起桧人，也对不起内心，那也绝对不是爱情。
她还想安慰小鱼，不过，当小鱼擦干泪水，‘无心无肺’地笑了，她心中的担忧一扫而光了。
‘这傻妞，心思真捉摸不透，刚才还梨花带雨现在就没事人样了，也许，她觉得他帅气，单纯的犯花痴吧。’
“小鱼，你大晚上跑到我这里来，不会只是八卦我和桧人的事吧？”
“当然不是了。”小鱼神秘兮兮地说，“我还有件重大的任务还未公布。”
“什么事呀？”她竖起耳朵，洗耳恭听，“你倒是说来听听。”
“我和我妈吵架了，一气之下跑了出来。我身上也没带多少钱，住不了旅馆，只能暂住到你这里来了。”小鱼委屈巴巴地看向她，“大小姐，看我风餐露宿，饥寒交迫，你于心何忍！你就随了奴家吧。”
“你不嫌弃这里环境脏乱，我是不反对的。”虞雯说，“伯母那边真的没问题吗？你夜不归宿，她肯定会担心你安危。”她心平气和地劝说她，“你不是小孩子了，脾气还那么任性怎么行。无论发生了什么事，你回去道下歉不就过去了吗。”
“才不要，她整天喝的大醉，招到家里一群不三不四的女人搓麻将，整的家中混乱不堪。”她气愤地说，“爸爸就是被她气的好几个月不回家一次，我讨厌死了她了，厌倦了乌烟瘴气的家。”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小鱼都摆明了态度，她不好再出言劝阻，答应让她留下来。
其实，小鱼的到来也不是坏事，起码，她的生活不再冷冷清清，生活平添不少欢声笑语。
就这样，虞雯新的生活开始了。
十三行外滩区分部的沧碣楼位于乌头江入海三角洲旁，它在众多建筑中鹤立鸡群，纵然站在一品香街道都可以看到的高楼上的钟表。
沧碣楼上的钟表属于西洋样式，它在沪上并不是稀罕物，但此处钟表却是最大的。
站在楼下仰望，可见沧碣楼上悬挂着金框银边的匾额，门匾上写着‘沧碣楼’三个大字。十三行包下整座大楼时，王万千亲手提上去的。他写得一手好书法，尤其在楷书方面造诣颇深。
王万千仰慕三国时期的曹操，此楼的名字也取自曹操“东临碣石，以观沧海”诗中两字。
十三行外滩分行总部位于沧碣楼最高一层的四楼，站在窗前，可俯视乌头江入海三角洲以及津渡码头。
办公室陈设的物件屈指可数，几天前，王伊人让田子坊撤掉了不必要的物件，只留下了办公用品和装满翡翠毛石的架子。如此看去，更显空荡了，如果不是姑苏特意送来的美人蕉增添色调，这里真会给人一个空屋错觉。
王伊人离开窗前，回身坐回皮椅，他一脸疲倦，眼睛中布满了血丝。
他探手将半截烟碾灭在烟灰缸中，将头埋在双掌间。很多难熬的日子，他都会坐在这间办公室，安静下来顺理下思绪。
田子坊敲着门，他走进了办公室；“哥，王霸那老小子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都过去三个时辰了，他什么也不说。”
“接着问，我们有的是时间。”
田子坊提醒他；“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巡捕房很快会查到我们劫持了王霸，相信不久闹上门要人，到时，我们会很难扛住压力。”他接着说，“王霸从来沧碣楼，一直趾高气昂的要见你。”
“的确挺棘手。”王伊人站起来，伸个懒腰，他对田子坊一挥手，“既然这样，我去会会老王八。”
王霸被关押在沧碣楼地下室，他翘着二郎腿坐在皮椅上，嚣张的要茶要烟，摆出一副大爷的姿态。
他看到王伊人走进来，不屑地扣着鼻屎在桌子上蹭蹭，说；“王老弟，老子来了几个小时了，你才来招待，不合十三行待客之道呐。”
“王霸，我没有时间和你多废话。”王伊人拖过一把椅子，坐在他对面，“关于青铜鼎，说出你知道的。”
“吆喝，你在吓唬老子？告诉你，老王在世时也得给我几分薄面，你个鸡巴毛没长全的娃娃蛋子，大言不惭。”
“我的耐心已经消磨干净了，之所以先前对你礼让有加，无非念在我们间多少有些情分，假若你顽固不灵，你知道我的手段。”
“好啊，我倒要看看你要耍什么伎俩。”王霸讪笑着说，“我为法国人干了多年探长，监狱里的鬼蜮伎俩多半是我玩剩下的，你吓唬不到我。”他越发嚣张，“警告你，小子，老子今个缺个腿少个胳膊，法国人那边不会放过你。”
“如今的沪上洋人说话的分量你觉得还和前段光景一样重要？”王伊人说，“当然，我可以放你出去，但你要清楚一点，青铜鼎是国家重点保护的国宝，禁止走私，更何况，你和日本人交易，这是盗窃国家的汉奸行迹！”王伊人点上烟，翘起二郎腿，“我也学学你的伎俩，将消息散播出去，到时，沪上政府不会放过你，爱国人士也不会放过你，到了那个档口上，你说法国人出自自身利益还会保你吗？”他说，“你要有自知之明，你不过是法国人的走狗而已，对他们来说，死一条狗大不了换一条。”
“你怎么知道，你口中所谓截获的青铜鼎是由我经手？”
“你当我是白痴？无证无据我会请你到这里来？”王伊人说，“你的手下已经交代了，并且我也从他那里收获了一份你亲自签字的清单，如若不信，我大可现在让你欣赏一下。”他注意到王霸动容了，接着说，“何去何从，你自己选择，我只是想知道青铜鼎的基本线索，你若不想说我自不会勉强，但后果你该清楚，掂量一下自己能否承担，据我所知，你会被移交沪上警察局，他们会以卖国罪赏你枪子。”
王霸害怕了，他浑身哆嗦着完全没有了刚才咄咄逼人的气势，他沉默了十分钟，抬头看向王伊人时候，嘴唇微微颤抖了下；“其中一些事情我如实告诉你，还望王老弟能说话算数，不要将我的事儿说出去。”
“我这个人从来不食言，你说出我想知道的，我保你周全。”王伊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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