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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includethe43rd


《闭环》拍摄进行到三月中旬的时候,商陆再次陷入了每天都要在现场盯着手机愣神的阶段。半个月下来,他跟剧组大部分人的关系都很熟了,尤其是跟汪敬波,隔三差五就会去一家居酒屋里,吃饭喝酒吐槽剧本和其他演员。所以汪敬波非常清楚商陆到底是因为什么而走神,甚至还会在闲聊的时候吐槽他:“你这样总是被你对象影响工作质量,只能说明在你们俩的关系里,你是处于弱势。”

        商陆锁上手机,非常平静地看向汪敬波,“我心甘情愿处于弱势。”

        “行吧,看你平时跟别人都挺硬骨头的,怎么就跟蒲薤白面前像是个怂包儿呢。怎么了啊你这两天,是又被他抱怨回家晚了还是怎么着?”汪敬波给商陆倒了杯烧酒,他自己则是嘬了口烟。

        商陆把手机放到一旁,拾起筷子扒拉着面前寿喜锅里的食材,挑出一块儿刚刚烫熟的大片牛肉,用小碗接着、裹上一层黏糊糊的鸡蛋液,再直接放进嘴里。和牛自带一股牛奶的味道,配合上寿喜锅汤底的香甜,搭配上鸡蛋的新鲜,这一口下去就能治愈不少烦恼了。他一边品着肉,一边透过缭绕在这狭窄单间儿里的烟雾注视着汪敬波。“这两天应该会出结果了,复试的结果。”

        “哦,我说呢,”汪敬波在把手里的那根烟抽尽之后,又端起酒杯小酌一口,“北大是吧?”

        “嗯。”商陆也陪汪敬波又喝了一小杯,继续沉迷于吃饭。

        “我觉得他能过了初试也挺厉害了,现在内娱没多少明星愿意脚踏实地的学习,个个儿的,脑子都不太灵光。”

        单间儿的纸扇竹木拉门并不隔音,店内其他客人喧嚣的声音时常会让人觉得烦躁。商陆抱着小碗,一声不吭地闷头吃着寿喜锅。

        汪敬波看他那个样子,忍不住冷小了声:“怎么不说话了,怕得罪人?”

        商陆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怕死了。”

        “为什么啊,怕谁?你怕什么,有常山罩着你,别人都反过来怕得罪了你啊,你知不知道。”

        商陆摇了摇头,“常总一不是爸爸,二不是我亲戚,我们只是单纯的聊得来,目前还算是志同道合而已。”

        汪敬波拿起一根炸鸡皮,吃了两口:“你这人也挺有意思,你就不怕我把这句话再告诉常山,那老常得多心寒?”

        “这话我也跟常总说过,他是知道的。”商陆一点儿不慌,“汪导,您怎么不吃肉啊,再煮就要过火儿了。这么高级的和牛,就该血了呼啦的时候吃啊。”

        “……我总觉得你吃不饱,都不好意思跟你抢吃的。”汪敬波皱着眉,“你说你这人吧,到底是世俗还是高尚呢,我就越来越看不懂。每次看你出来吃饭那个不客气的样子,就觉得你可能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类型,可聊着吧,又觉得你谁都不想得罪的样子看起来也还挺懂那些人际关系啊、上下级关系什么的。”

        商陆放下碗筷,搓了搓鼻子,郑重其事地从盘腿改为跪坐,呼的一下子比汪敬波高出来将近半个身子:“没必要把人的性格分类吧?我就只是喜欢吃东西,这也没什么深层含义了啊。汪导刚刚一开口就说内娱,内娱?那是多大的范围啊。我都没见过几个明星,掰着手指头能数过来的程度,见都没见过几个,怎么可能就直接顺着您的意思说下去呢,那不就成了纯粹的捧哏了吗。”

        “真的假的,你没见过几个明星?”汪敬波还挺惊讶的,“好家伙,我看你天天热搜榜上跟那些顶流并驾齐驱的,还以为你们早是一个梯队了。”

        “我才哪儿到哪儿,从出道到现在,就拍过一部电视剧,一部电影,综艺也就只上过一个。”商陆叹了口气,“上热搜,那都是技术上的一些操作,大家可能看我的名字觉得眼熟,但看我本人的话应该会很面生,算不上有名,更谈不上人气。”

        “我不是很懂,”汪敬波把木签子放在一边儿,手臂撑着桌子,身体稍稍朝商陆那边微微倾斜,“当时小韩求我接这部电视剧的时候,可是把你吹得天花乱坠,说现在星南很想把你跟邓红撺掇起来。”

        商陆歪了下头:“小韩?”

        “韩建涛啊,没听说过?”

        商陆还真就没听说过,所以诚实地摇了摇头。

        “啧,”汪敬波敲了敲桌子,“你是有意思,你是不是就只认识你们公司那几个人?”

        “那倒不至于,”商陆搜刮着自己脑子里的名片,在第二次确认没听说过韩建涛这个人的时候,不好意思地朝汪敬波笑了笑,“但确实,我认识的人也算不上多。”

        “小韩是咱圈子里非常牛逼的出品人了,你看过《团圆》吗?”

        国内的电影对商陆而言非常陌生,他尴尬地摇了摇头。

        “那《人山人海》呢?”

        商陆继续摇着头。

        “我靠,你牛啊,这么有名的片子都没看过?你到底为啥要当演员啊,喜欢国外的片子?”汪敬波反而笑得更开心了,似乎是因为从来没见过商陆这样的明星,觉得十分新鲜。

        “我……当演员是个意外,但我还真是挺喜欢国外的电影的。”

        “最喜欢哪部?你说说。”

        “最喜欢《教父》。”

        “经典中的经典啊,不错,还有呢?”

        “《辛德勒的名单》,《老无所依》什么的。”

        “你是不是只看全球出名的电影?”

        “汪导,是这样的,我是软件工程出身,您觉得我一程序员,会能有多喜欢艺术呢?这些电影也都是我高中时候看的了,那之后几乎都没怎么看过电影。”商陆发愁地叹了口气。

        汪敬波笑呵呵地点着头:“我明白老常为什么说你有意思了,是有意思,看起来也不是急功近利,好像有点儿无欲无求似的,有意思。行吧,我刚跟你说的那两部啊,是韩建涛做总制作人出品的,在海外拿了奖。他出品的电影,几乎都拿奖了,国内国外,全都有。诶对,说来有意思,他还出品过《深海蓝天》呢,这个你看过吗,你对象在里面也算是半个主演了。”

        商陆终于有了反应,他先是双眼放光,但大脑开始将几件看似没有关联的事情相互联系到了一起之后,他的心情又沉重了起来。

        他记得《深海蓝天》,根据很多人的说法,那是司半夏当年想尽办法为蒲薤白争取来的一个绝佳机会。而那办法,非常低俗,说得直白一些就是圈子里的潜规则。

        但是商陆并不清楚当初司半夏到底是找上了谁,因为从出品人到制片人再到导演,每个人都有选角色的权力。他更不愿意去直接问蒲薤白本人,他的心胸还没宽阔到可以忍受爱人说出过去都爬上过谁的床这种事。

        假如说,当初通过这样那样的行为、导致当初愿意给蒲薤白一个机会的人,就是这个韩建涛。

        商陆深吸了一口气,将情绪化的一面压制住,然后笑着面对汪敬波:“当然看过!反反复复看过好多遍,薤白在里面比男主还要出彩啊。原来如此,是那部电影的出品人啊,那部电影也获奖无数,我记得票房在当时还特别高呢。”

        “对对,我就该一开始跟你说这部,你可算是有点儿反应了。哈哈,那我再跟你说,蒲薤白还是当初小韩亲自挑中的呢。”看上去像是亳不知道内情的汪敬波,只觉得这是奇妙的巧合,“这么一看,你跟你对象也是有缘啊,他当初是被小韩挑中,你如今也是被小韩挑中,要是你将来能靠着这部电视剧大火一把,你是不是就跟你对象有共同点了呢,哈哈。”

        商陆终于有了饱腹感,气都气饱了。谁能想得到呢,自己居然通过一个自以为是局内人的局外人得知了一些重要情报。“是呢,哈哈,缘妙不可言。韩总,是什么样的人啊?”

        “小韩啊,人挺好的,在富二代官二代里面,算是非常有能力的人了。”汪敬波说着,又燃起一根烟,“他比我们年纪都小,所以小时候我们也不想带他玩儿,屁大点儿的时候他就要跟在我们后面,追追跑跑。我就记得他小时候,跑着跑着就挂鼻涕,脏兮兮的,回家就被他爸往死了揍,说他看着傻,骂他没出息。”

        光这几句话,商陆就已经听出来韩建涛也是属于大院儿的孩子了,他叹了口气,给自己满上一杯烧酒,一饮而尽。

        “但现在来看,那小韩不就是我们当中最有出息的吗?哈哈,人家打小学习就好,看着像傻子,实际上脑子聪明着呢。又是跳级又是国际学校的,十六七的时候到美国留学,麻省理工的那个什么学院……什么学院来着,学的金融和管理。”

        “斯隆管理学院。”商陆小声补充了一句。

        “啊对对,你也听说过啊。”

        “世界一流的学院嘛,毕竟,”商陆说得云淡风轻,“我有同学也去那儿了。”

        “哈哈,听你这个口气,你是不是觉得那地方也没什么。”

        商陆谦虚地摇摇头:“能被录取说明真的厉害。”

        “得了吧,你不也是天才吗,想考就能考上轻轻松松那种水平吧。我啊也是看开了,脑子这种东西,天注定。”汪敬波说着,虚起眼睛,陷入了诡异的沉思状态。

        商陆也没有打扰他,而是继续闷头喝着酒。

        “我向来不想理会那些阴谋论,我以为我就只是好好做我的导演,那就能远离混乱了。这个想法可真是幼稚啊,现在想想。圈子里一派又一派,谁跟谁之间有什么样的斗争,是经济斗争还是政治斗争,这些我到现在都搞不明白。但偶尔也有耳闻嘛,毕竟,身在圈子里,传闻多少能听到些。我听说星南总是跟光影对着干,开始的时候,一直以为是邢振东看不惯赵问荆呢。”这段话,汪敬波说得非常含糊,吐字也不是很清楚。

        商陆听了个大概,从对方的语气里推测出更深一层的含义。

        说不定星南也只是谁的棋子呢,邢振东和赵问荆之间的恩怨,说不定也是幌子。

        “韩总有自己的公司吗?”商陆趁机多问了一嘴。

        汪敬波稍稍回过神:“他没有以自己名义注册的公司,但他是星南集团的主要投资人,而且……他将来没意外就会是副局长了吧,所以在星南的话语权高过邢振东啊。”

        商陆一阵心寒,“副局长?”

        “嗯,就是你想的那个局。”汪敬波弹了弹烟灰。

        “为什么这么肯定,韩总现在是公务员?”

        “现在不是,钱还没赚够呢,”汪敬波笑了笑,语气里有些嘲讽的意思,“但韩叔可是□□的,改革了几轮之后,局子早也不是能跟□□平起平坐的机关了,更像是个死的摆设。但是就算是个摆设,也得有人管着吧。韩叔就小韩这么一个儿子,很难想象他会把这个机会让给别人。”

        商陆听得头疼脑热,“官员的孩子长大之后还是官员,这事儿我们不是几十年前就开始嘲讽了吗。”

        “嘲讽是一方面,但你不得不承认,那些政治家的孩子,往往都非常出色。你看老常他那两个哥哥,一个军队的,一个公安的,他们家老头子过去可是常委,后来压力太大了才退居二线,但影响力还在呢。大家都是知道自己家有背景,怎么说也不能给家族蒙羞吧,那肯定会比常人要更努力啊。所以说,小韩他脑子好是一方面,深刻意识到他早晚有天要继承爸爸的地位又是另一方面,现在他让星南集团在国内稳稳立足,出品的电影也是各顶个儿的优秀,这就是典型的成功人士。”

        商陆非常认同汪敬波的话,这是掏心窝子的实话,不含任何嫉妒、刻意夸大的成分。但正是因为这是实话,反而让商陆觉得更沉重了。

        他用力叹了口气,把一小瓶烧酒都喝光了,却还是难解心中苦闷:“汪导不想从政吗。”

        “不想。”

        “为什么?”

        “累。”

        “呵,我觉得汪导现在的生活作息也没轻松到哪儿去啊。”

        “不是身体上的累,”汪敬波掐灭了烟,“是心累。”

        商陆假装不解,微微歪了下头。

        “光是一门心思为国为民,就已经可以消磨半条命了,剩下的半条命,还得研究政治斗争。你看有些清官,就稍微有点儿没考虑周全,那就得被撤职。而反过来说贪的,只要保持好关系,那可以稳稳地快活很久。”

        “现在反腐这么厉害,还会有贪的?”

        “你太年轻了,你不懂,”汪敬波敲了敲桌子,压低声音,“人民想要清官吗?不想的,人民根本不懂。”

        “可是我偶尔能听到一些退了休的老大爷们聊天,开口闭口都是政治,说国家反腐干得漂亮啊。这不就是基层人民的意见吗?”商陆对政治问题虽然没有什么深入了解,但也不可能完全没有自己的见解,他其实心里明白汪敬波的意思,但此刻、他就只想要装作对上层社会一无所知的小孩子。

        因为那样似乎可以激起汪敬波的倾诉欲望,还能让对方放下警惕。

        汪敬波呵呵笑着,特意起身走到商陆身边,蹲下来抱住商陆的肩膀,靠在他耳边小声说:“谁关心人民怎么想,最不需要关心的就是人民的想法了。群众是没有智商的,你看看英国,那还是个发达国家呢。反过来看咱国家,你觉得成天苦恼于下顿饭该吃什么、下个月工资能有多少的那些人,会考虑国家的事?会考虑国际的事?”

        老烟鬼的口臭让商陆不得不屏住呼吸,但他没有露出嫌弃或是什么其他不对的表情,而是吃惊又悲痛地看着汪敬波:“我们不是人民当家作主吗?”

        “哈哈,你是什么政治课代表吗,还人民当家作主。”汪敬波拍了拍商陆的脚心,“别跪着了,你腿不麻?”

        当然麻了,再加上汪敬波这一拍,一股酸疼的感觉一直爬遍整个小腿。商陆呲牙咧嘴地换了个姿势,很是痛心地看向汪敬波:“汪导,您这是撕裂了我的信仰,我可喜欢咱国家的体制了,但被您这么一说,就感觉也没什么值得我歌颂的地方。”

        “歌颂党啊,歌颂中央,这不都是你该歌颂的吗。这么大的国家,你随便换哪个国的领导人,都不可能管理得这么好。”

        “这倒也是……”

        汪敬波又笑着拍了拍商陆的后背,“年轻人,挺好的,我就喜欢你这样的,思想都还带着稚气,要是能一直保持这样就好了。唉,要是大家都一直保持着最开始那份稚气,说不定现在会发展得更好吧。”

        “总觉得听起来汪导也挺像是以前干过编制里的公务员的啊。”商陆试探性地问了句。

        “干过,偏远地区,做到了科长,算是个科级干部吧。”汪敬波摸遍全身没找到烟,嘴闲的慌,一个劲儿的咋舌,“我不行啊,我不是那个料。”

        “汪导真是太谦虚了,不是谁都能做到科长的。”

        汪敬波摇摇头:“地方的,太远了,中央根本够不着。上面批下来的补助,我都没法好好发给那些真的需要这些钱的人。本来就没多少,再让那些没良心的一瓜分,什么都不剩了。”

        显然汪敬波是真的感到痛苦,他动情到声音开始哽咽:“太惨了,你是不知道,那些穷地方的人,都太惨了。我帮不了他们,帮不了他们。”

        商陆轻轻拍着汪敬波的肩,试图安慰。

        “后来我就在想,要是能把他们的真实生活,让大众知道,那是不是就能有一些真的有本事的人,也一块儿产生同情心了呢。是不是,那些有本事的人,就愿意把本事都放在帮助那些人的事业上了呢。”汪敬波说得一把鼻涕一把泪,“我可真羡慕那些没良心的人,他们怎么就不会觉得心里有愧呢,他们到底是怎么才能用从穷人手里抠出来钱、成天花天酒地的呢。我要是也没良心就好了,我真的不想要这良心了!最没用的就是良心!”

        商陆被这句话狠狠击痛内心,他知道汪敬波现在是喝多了,脑子不受控制才会说出这些话。他知道自己也喝多了,脑子一热才会跟着共情。

        “商陆啊,我跟你说,我爸他就希望我本本分分的。他也是看多了那些勾心斗角,看多了动不动就被剥夺政治身份、被关进牢里一辈子不得自由的。他说,这个人吧,一开始就算再怎么一干二净,跳进淤泥里时间长了,多少也会变了味儿。我跟我爸哭诉,我不想从政了,他就放过我了。拍戏多开心啊,什么都不用想,别人爱怎么斗就怎么斗,我拍我的电影。我的剧组里,每个摄影师、灯光师、道具师,都和我有一个共同目标,那就是,拍电影。没了,没有什么功成名就,没有儿女情长,就好好拍戏,多好啊。”

        商陆用力点着头。

        “别去参与那些乌漆麻黑的恶心人的事儿,太恶心了,别去参与啊。”汪敬波说着说着,抹了把眼泪,突然冷静下来,看着身旁的商陆,“你吃饱了吗?”

        这话题的跨度也太大了,商陆感觉思维差点儿跟着劈了个横叉,“啊?”

        “我总觉得你吃不饱,老常天天跟我说你特别能吃,说剧组的盒饭你都吃不够,让我带你出来吃点儿好的。”汪敬波迷迷糊糊地说,“你可得吃饱了,这个人吧,就得吃饱了,吃饱了才有力气活着。”

        商陆也迷迷糊糊地点点头:“饱了,饱了,谢谢汪导天天请客。”

        “你别,啊,你别跟我客气,我跟你说了不该说的,你别放心上。”

        “没什么不该说的,汪导。”

        “嗯,好,那就好。”汪敬波又开始摸索烟盒。

        “汪导,要不咱也撤吧,您是不是烟瘾又犯了。”

        “啊,是,行,撤吧。”

        “我帮您叫车?”

        “哦,不用,我司机就在附近。”汪敬波揉了揉眼睛,拿出手机,“你呢?你怎么回,我把你送回家吧。”

        “没事,我也有人接。”

        “哦,那行。”汪敬波用手机结了帐,晕乎乎地站起来,“下场戏,好好拍,听见了吗。”

        “一定好好拍,您放心。”商陆搀扶着汪敬波,把他老人家送上了私家车,毕恭毕敬地道别,在那辆车开远了之后,他跑着到巷子里的垃圾桶附近,吐了个天昏地暗。

        一直在停车场等着他的吴英泽,很快也跑了过来,什么话都没说,就只是皱着眉拍着商陆的背。

        “吴头儿,你怎么还在啊。”吐过之后商陆感觉自己腿都软了,他扶着吴英泽的胳膊,观察着对方的表情。

        “这都凌晨两点了,你自己要怎么回去。”吴英泽叹着气,搀着商陆慢慢走到停车场。

        上车之后商陆连安全带就系不上,努力了半天,还是吴英泽帮他系好的。

        车开上了路,商陆终于从刚刚呕吐过的极度痛苦中解脱出来,他侧过头看着正在认真开车的吴英泽。

        “谢谢吴头儿。”

        “就一安全带,干嘛这么客气。”

        “哦,我不是说安全带……谢谢吴头儿天天接送。”

        “我乐意,你也用不着谢来谢去的。”

        “吴头儿知道汪敬波以前是干嘛的吗?”

        吴英泽皱了皱眉,“他不一直都是导演?”

        “他以前是穷困地区的公务员,应该是被分配到那边儿的,我估摸着会被分到那种地方,应该是因为他爸不是多大的官儿。”商陆拍了拍脑子,试图赶走眩晕感。

        “我靠,什么意思,你怎么都聊到汪导的爸爸了!?”吴英泽可以说是深感震撼了。

        “嗐,我可能长得就比较容易让人信任?汪敬波嘴也没个把门儿,该说不该说的,全告儿我了。”

        “你怎么说话都北京味儿了呢!你们这到底是聊了多少东西!”

        商陆又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他也是个地道北京人啊,以前跟常总他们一个大院儿长大的。想想他们一个大院儿里的官儿,有的去了国家顶层,有的在半腰儿就跪了,还挺有意思。”

        吴英泽隐约觉得这也是自己不能听的话,“陆陆,你醒醒酒,我这儿有花茶,你喝两口。”

        “吴头儿,我以前不觉得,现在想想,真想搞个多伟大的事业,那难度……那可能比去火星还要难。这也不是什么技术上的问题,没有技术问题,我也不懂是什么问题,是什么问题呢?我要不要也去考个公务员儿啊,去当官儿看看,体验一把。”

        “你已经开始在说胡话了,快醒醒!就要到家了!你要回家跟薤白说这些胡话吗?”

        “怎么才能变得牛逼呢,啧,我爸怎么就不是个常委什么的呢,最不济、区长也行啊。”

        吴英泽听得是浑身冒冷汗:“别说这么敏感的话题了行不行。”

        “我想让大家过上好日子。”商陆说出这句话之后,突然开始爆哭,“但是我好像做不到,差太多了,差太多了!”

        吴英泽不懂商陆究竟是在和谁较劲,也不懂商陆到底为什么哭,就只能在停下车之后,安安静静地拍着商陆的肩膀,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来。

        兴许是因为哭,酒精流失了一部分,商陆的思维变得清醒起来。他慢慢止住哭声,扒头看了看筒子楼的顶层,那个位置可以看到他家书房和卧室窗户。

        没有亮着灯。

        他又看了看时间,已经将近凌晨三点,薤白肯定已经睡了。

        “吴头儿,前两天……前两天薤白去参加北大面试的时候,终于和那个一直和他保持联系的北大教授见面了。”商陆擤了擤鼻子,然后目视前方。

        “是吗?我都没听小夏说这事儿。”

        “嗯,应该是没告诉司半夏吧。”商陆把用过的纸团儿攥在手里,“那个教授叫陈学斌,文化心理学的。二十年前干过临床,后来兜兜转转还是回学校做研究了。原本就有北大的博士学位,和他同期的在北大读博的人里面……有个叫森少木的。”

        “哦哦,那是谁?”

        “是薤白的养父。”

        吴英泽感觉大脑像是被撕裂了一样,感觉到一阵寒风穿过头颅,“我还是第一次听薤白养父的事。”

        “原本也没人知道他养父的事儿来着。”

        “你这么告诉我,真的没问题吗,薤白他会不会不高兴?”

        “不会,”商陆摇着头,“他没要求我保密,也没什么值得保密的。但当然了,我也不会逮谁跟谁说,但我实在是想要发泄一下。”

        “你放心,这么隐私的事,我肯定也不会跟别人说。”

        “我信你,”商陆半躺在座椅上,长叹口气,“森少木到底是个什么人呢,听薤白那个意思,当初森少木之所以被北大开除,是因为得罪了上面的人。”

        “你这句话信息量太大了……被北大开除?得罪上面的人?养父是个这么牛逼的人吗?”

        “是啊,那人居然这么牛逼吗?”商陆烦躁地抓了抓脑袋,“那个年代,北大的博士,岂不是意味着那人就是个神仙?这么个神仙,到底为啥要勾搭有妇之夫呢?”

        “等会儿!什么?啊?什么意思?”吴英泽瞪圆了眼。

        “你不知道吗,薤白他父母在他很小时候就离婚了,那之后女方因为生活糜烂、没有尽到照顾儿子的责任、涉嫌违法行为,然后被逮捕了。男方的户口所在地一直是森少木为户主的户口本上,估计是当时钻了法律不完善的空子吧,然后俩人一直是同居关系。”

        “薤白的身世,也太可怜了吧。”吴英泽皱着眉,光听着就觉得心疼了,“那合着,薤白他爸就是个同呗?”

        “谁知道呢,这种东西又不会写在哪个档案里面,但是感觉就差不多是这样儿,骗婚,然后装不下去了,出轨、出柜、离婚,跟男人住。再也没去见过他的儿子,再也没承担起父亲的责任。要我看,蒲青天也好,森少木也好,都特么的不是人。”

        “……别这么说,万一是有什么苦衷。”

        “有什么苦衷啊,能有什么苦衷?管不住自己的□□,这叫苦衷?”商陆越说越不留情面,“我特么才不管他们有什么苦衷,让薤白过得不开心的,我见一个打一个,死人我也不想放过。等我死了,要是真有地狱这么一说,那我就要找到他们,然后报复。”

        吴英泽吓得脸都白了,他赶忙安抚商陆:“我知道你这是气话,可是不管怎么说,正是因为有这样那样的事,才让你和薤白相遇了不是吗?”

        “别跟我在这扯结果论,我就不信那个邪。要是遇不见我,他也能开开心心的,那遇不见就遇不见了,那样不是更好吗?没必要受的苦难,那就不要受啊!”

        “卧槽,你对薤白的感情还真是无懈可击……”吴英泽五体投地,百感交集,“那行吧,那我陪你一起骂,说的是啊,这俩是什么高级人渣吗。”

        “人渣就人渣,高级是什么鬼?”

        “我琢磨着,薤白这么好看,他爸应该也不难看吧,刚按你的说法,薤白他养父就是薤白他爸的情人,那……北大读博,这还不够厉害吗。”

        商陆抱起双臂,烦躁地咋舌。

        “而且说真的,你怎么就知道是那个叫森……”

        “少木。”

        “哦哦,你怎么就知道是森少木勾引的蒲……什么天?”

        “青天。”

        “啊对,我的意思是,就不能是蒲青天跟薤白他妈离婚之后,失魂落魄的时候遇见的森少木吗?”

        商陆气鼓鼓地嘟起嘴:“你说的也有道理,但时间上就说不通,我查过他们档案的,蒲青天几乎是前脚离婚,后脚就投奔森少木,这算什么呢?离婚当晚去酒吧喝酒认识了个男的,然后就住进人家的家里了?”

        “也不是没可能啊,一见钟情什么的。你这么想的话,那蒲青天最开始也不见得是骗婚,可能就是夫妻感情不和呢。后来薤白成了孤儿,森少木还来收养了他,这不是个好人吗,听起来。”吴英泽双手一拍,越说越觉得这其中有一个凄美的爱情故事。

        这确实是商陆没想过的情况,他一门心思觉得那些人全都在伤害薤白,没一个好东西。商陆左思右想,又觉得很多细节对不上,但任凭他们怎么猜测,应该都是猜不到真相的。

        商陆长叹口气,犹豫了一阵:“其实……其实只要我想的话,我是可以知道过去到底发生过什么的。”

        “怎么着,你要入侵公安网吗?”

        “不是……”商陆抓了抓头发,“那个森少木吧,他当初是个作家。”

        “嚯!可真是文化人啊!”

        “他有一部没有出版的遗作,在他的遗嘱上写着,这部作品要怎么处理,由薤白来决定。那部遗作的书名是《致青天》,听说是写森少木和蒲青天的生活片段的。”

        吴英泽激动得拍着大腿:“那薤白看过了吗?”

        “没有。”

        “为什么啊!”

        “他不敢看,”商陆摇着头,“根据薤白的说法,他似乎是认定了因为森少木的存在,才让父亲伤害了母亲,所以森少木对薤白而言,既是仇人也是恩人。他很喜欢他的母亲,所以很怕那遗作里写了父亲的苦衷,怕那样他就会原谅父亲了。不能原谅啊,说真的,无论有什么苦衷,那都是不能原谅的事。”

        “……”吴英泽表情也深沉了不少,“也是,是我想少了。这要是我,肯定堕落至死了吧。”

        “因为薤白他不敢看,所以他把那部遗作交给我了。”商陆看向吴英泽。

        “卧槽……”吴英泽又一次兴奋起来,“那你……你是不是也没看?”

        “是啊,我也没看,总觉得太沉重了,我承受不来。”

        哥俩儿回归沉默,彼此对视了一会儿,又一齐回过头看向窗外。

        距离天亮也没有多久了,有只野猫摸黑出来觅食,天空突然有一只鸟飞过,吓得野猫蹿上了树。商陆盯着那棵伴着路灯而伸展着枝干的树,在看到上面的花骨朵儿之后,意识到春天已经到了。

        “但总是逃避也不是个办法。”商陆的语气越来越清醒,随之表情也变得越来越严肃。

        吴英泽缓慢地点着头:“我支持你,虽然我没什么能做的,但你要是想吐槽、想发泄,那就来找我。”

        “谢谢。”

        “客气了。”

        商陆揉了把脸,推门下车:“也没多会儿了,吴头儿回家补觉吧,一会儿我自己坐地铁去片场。”

        “没事儿,我来接你吧,又不远。”

        商陆朝吴英泽笑了笑,然后站直,望着那棵树。

        “怎么了?”吴英泽见他还在原地,扒头问着。

        商陆用力地深吸一口气,识别着空气中的味道:“春天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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