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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1章 四十五萧杀起


长阳城已经太平许久了,或许正因为太过安逸,便抵不住一点异风吹动。

        城门早早关闭,皇城也早早不许任何人出入。

        禁宫,似乎是从未有过的事。

        成望宫内,张姮、刘窈、张姣、张啓之还有各家人都在一处休息,或者说是被幽禁;从他们踏进宫门,就被高才请到了这里。除去李珌、珣王、蓟侯长公子和西川侯次公子被皇帝召见,所有人被命令不得擅离一步。有些胆小,没经历过血污之事的人忍不住哭啼着,埋怨着,总之各有各的“繁忙。”

        张姮站在窗前,盯着承光殿的方向,那里不知在进行怎样的残酷厮杀,但肯定的是,不会有能人全身而退。

        张啓之不知何时走到她身边,好似安慰:“金陵王不会有事的。”

        张姮低着头不知如何回话,良久才说了一句:“但愿吧。”

        但愿这一关,所有的人都能过去,包括珣王自己。

        远处的承光殿,挡住了所有人的窥视,似乎那儿才是皇家真正能格挡一切的地方。

        元容也被挡在殿外,任凭她如何哭嚎,周围都静默无声——这就是皇宫,血泪成河。

        殿内,所有今天的当事者,都跪在张思戚跟前。而在他们身后,便是怡县公子的尸体。

        张思戚不管是怒还是怨都来不及了,他现在迫切需要的只是个能解决眼前危急的办法,是杂乱的思绪让他头痛欲裂。但他没有传召御医,似乎只有这样他才能保持仅存的理智。

        张崇,这个继太子后唯一健康长大的皇子,他对他的期许简直可以用无限来形容。

        他的哥哥是罪人,他的弟弟身子孱弱不堪重用。唯有他,是张思戚可托付江山的皇子。

        但上天对他这九五之尊,始终没有过怜悯。

        张崇没有半点亲情人伦,他忍了。

        张崇恃宠而骄,自持身份,觊觎皇位,他也忍了。

        张崇私自任用和罢免官员,收受贿赂多年,他又忍了。

        张崇不顾体面和宗亲女子苟且,他无奈的仍是忍了。

        就是张思戚最忌讳的结党营私,与丞相不轨,他依旧选择了一个忍。

        可他为帝王的一再退让,还是将他所有的期盼换成了绝望,比失望糟糕了一百倍。

        张思戚看向珣王,他已经没了往日的威严赫赫,就连身上的血衣也没来得及换,足证明了一切事实。也是不想在听到他的声音,因为他开口就和元容一样,从来只有别人的过失,错漏全在别人身上,自己永远是被人蒙蔽,被人怂恿的受害者。哪怕那柄短刃是他奖励其第一次狩猎博得彩头的赏赐,张崇也口口声声说自己是冤枉的。

        冤枉?张思戚觉得他确实冤枉,别人自己撞到他刀口上冤枉他。

        两名爵位在身的子弟被他打得凄惨,还有金陵王前胸的伤口,刘翕那贱人的八门婚契,刘挽的目无尊卑,刘显的卑鄙心思,还有他枉顾伦理漠视宗亲的种种表现,都被人看在眼里,都被他这个皇帝还有父亲看在眼里。

        那么多的人证,那么多的罪证,那么多自己造的孽摆在面前,他居然还有脸说自己冤枉?!

        这还用审?还用查吗?他是当老天也是瞎子吗?!

        “父皇!儿臣真是冤枉的!儿臣没想杀人!是他们,都是他们出言污蔑刘家小姐,儿臣才气不过动了手。父皇明鉴啊!翕儿她身为侯府小姐,一个弱质女流如何能抵挡这些流言蜚语,是他们心思肮脏出言不逊,儿臣是替翕儿不服啊!”

        张崇刚喊完,张思戚终于忍不住怒斥:“你身为亲王!竟为了一个不知廉耻的女子去殴打宗亲,你跟东武侯那点龌龊心思当朕看不出来吗?!不过是碍于你的身份一次次宽恕,可你看看你现在都干了什么?!不但被迷惑的是非不分,更持刀行凶,你还有脸指责他人维护那个妖女,你简直你!朕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张崇竟反驳道:“父皇!翕儿是什么样的女子儿子很清楚,她明明身家清白,父皇怎么也听信他人的谗言去污蔑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啊!儿、儿子不服,儿臣真的冤枉,怡县公子真的是自己扑倒儿子刀上来的!”

        “你给我住口——!”张思戚再直接将桌上的镇纸砚台一股脑全砸向他。他愤恨到了极致,被这个不知悔改的儿子气得连自称都变了,却因为起身起得太急,一时头脑晕眩险些栽倒,高才忙扶住他道:“皇上,皇上息怒保重龙体啊!太医,快传太医!”

        “不准传太医,你给我滚!还有你们!都给我滚——!”张思戚怒吼,众人慌忙退了出去。高才则忠于职守守在殿门外,他也不敢将这事通知万顺,更不敢对后宫人透露半句。

        夜,暗淡下来,所有人都提着一颗心,毕竟这事太大了,稀薄如蝉翼的纸根本不可能包住火,哪怕是靠近也是危险的;现在的问题,怕不单单是珣王会有什么后果了。

        整个宗亲,这些能入宗庙的本家,都可能因为张思戚的一个决定与皇室反目。

        先不说怡县公视子如命,如果他人气急攻心有个万一,那珣王不管是不是误杀,都得一辈子背负害臣子家破人亡的罪名。如此污点,那继承皇位简直就是痴人说梦了。

        而事发时,宗亲皆在场,人人都睁着眼睛看得清楚,是珣王毫无容人之量欺人在先,为刘翕这公认的不洁之女动手伤人无理在后。而当着能决定他命运的皇帝面前,依旧不肯为那点可笑的真理端正自己的态度。他先失了名望,后失了声望,现在就连唯一的救命稻草也被他自己掐断,那他除了死,还有什么出路呢?

        可张思戚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结果,因为他没有更好的儿子可以替换了。他不能将自己这一脉就此断绝,更不希望将来的皇位交给别的旁支。

        尤其是张啓之。

        张姮等人在成望宫很是焦急,也没人传来讯息,很多人因疲累睡了过去,张啓之递来一杯水给她道:“天色不早了,方才的膳食你也没吃过,至少喝口水。”

        张姮接过,她确实有些渴了,对张啓之道谢,对方却道:“我只是希望你被皇上问话的时候,不至于喉咙干涩。”

        问话?问我?张姮奇怪地看着他道:“你这是未卜先知?还是逗我说笑?这件事与我有什么干系。”

        张啓之微微勾起唇瓣,说道:“或许不是现在,但皇帝终有一天会问你,且只会问你。虽然你不是当事人,只是人证,这件事和你没有直接关系,但之前两次的宗亲矛盾都因你而起,又因你化解。所以皇上没有更好的人选之后,只会选择问你。”

        张姮放下杯子:“你说得对,可那又怎么样?之前的事再怎么闹也只是小矛盾罢了,说一顿打一顿就过去了。可这次事关人命,何况对方又是皇上重视的亲戚,皇上就算再怎么偏私,也不会轻易放过王叔的。”

        张啓之道:“那如果皇上问你,你会怎么答呢?”

        张姮已经混沌不清:“我不知道,但杀人抵命,这是老天定给所有人的刑罚。皇上就算贵为天子心里也明白,而且县公,更明白。”

        张啓之笑了,这里没有酒,却笑得那般醉人,张姮不敢去看,但耳畔他温润的声音还是入了心:“可事情总有一天会结束,哪怕珣王被圈禁一年两年,也终会有个了节,可怡县公耗不起,他年事太大了。”

        张姮更加愁眉不展。

        是啊,怡县公耗不起,所以他定会在自己死前让珣王付出应得的代价。除非上天帮助珣王,让怡县公此刻就断气,珣王庆幸保住了一条性命,可那样的结果只会更糟。就算他是皇上属意的皇位人选,可背负着一家的性命,莫说是朝廷,就是天下人也不会应允了。

        张姮内心希望怡县公不要出事,珣王若现在倒了,那虽然可以换来宗亲的一时平衡。可朝廷怎么办?张思戚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外戚的身影,而首当其冲的就是张啓之。

        皇帝经历过大公主的强势,也经历过先皇为了拔除大公主势力的种种争端,他自是不希望先皇耗费了一生的努力,结果又重新回到起点。如果珣王真的死了,那下一个死的人就是张啓之,毕竟于皇帝而言,他只能是个人质,一个牵制大公主和珣王的工具,不能再有别的身份。

        张啓之见她不语,也就不再开口。心里也在期望珣王不要死,去年春蒐之前,他收到家书说大公主的病情开始恶化,而高家和何家受波及从未跻身朝堂,若大公主和珣王都死了,那么自己牵制的作用也没了,介时他就真的成了一枚毫不可惜的弃卒。

        所以哪怕他在讨厌珣王,也希望他不要死,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正式跨进朝廷,也唯有如此,才能让珣王在将来,从魏国名正言顺的彻底消失。

        所以,让所有人活着吧,只有活着,一切才有机会。

        夜已深邃,高才忽然对众人传旨,请众人各自回府安歇,或许张思戚也觉得总将他们圈禁在宫里更会惹来祸端。故而让高才补充;事情虽与众位无关,但攸关众家族的声望,希望他们诸位注意言行。

        话极具威胁,却显得苍白无力。

        张姮站在成望宫外,看着承光殿的方向,看着依旧苦苦哀求的元容,思虑万千,回到东宫也辗转难眠;张思戚真的会来问她吗?如果问,她又要如何答复?是顺从皇帝的心意,还是坚持天道轮回?或者将此事抛之脑后故作不知,只等时间流逝,湮灭一切?

        所有的人都看着张思戚,都要他一个答复,但这个答复能否叫人满意就是问题。

        宗亲不睦,蔑视君主甚至是倒戈一击,这些是他绝不愿意看到。可这也不代表他能一意孤行,现而今珣王犯得可是众怒,何况还是证据确凿。这其中只要有一方出了偏差,那么最终的结果很可能是全盘覆灭。

        先不论内宫,也不论朝廷,就单单是本家亲戚,那些人可没有隔岸观火,这次的变故关系着皇帝对于宗亲的态度。如果出了偏袒之嫌,日后他们谁还会对皇帝抱有期望?如果人心分崩离析,那么谁还会听朝廷的话?

        张姮睡不下,想来所有的人,都不会再这样静默无声的夜晚安眠。后来她听说张思戚后半夜去了太庙,恐怕这是他这辈子面对的最大难题,他想渴求列祖列宗给他一个答案,可那些画又怎么能回复他。

        失望,绝望,无望充斥着他的神经,恐怕他第一次觉得身为皇帝是那么疲累。

        翌日,当上朝的时辰来临时,张姮又听说张思戚疯了一般下旨停朝,宵禁还有各宫封宫。或许他真被逼到绝境,只能选择逃避,用自己的权利让所有人也跟着逃避,虽然他自己知道逃避不了。

        就这样,三天过去了,自从张思戚下旨已过去了三天,他将自己关在成望宫也已经三天。

        这期间,宗亲朝臣无不心中揣摩,即便不能出门也充斥着猜忌和愤怒,只有李珌的伤势稳定,算是唯一的好消息。

        刘窈回府后,才发现刘翕还被扔在鹰谷,刘显十分焦急,可现在他不能落把柄给皇帝,只能盼着大女儿暂时不要出事。

        珣王被关在内宫,面如死灰,由陈恬亲自看押。

        元容那晚被送回寝宫,就终日以泪洗面。可不只又怎么,竟又日日跪在殿外脱簪请罪。

        其余的人,要么观望,要么嘲笑,要么盘算着日后

        这日,张姮在东宫,忽然听阜平来报:“殿下,元娘娘跪的体力不支,昏厥后,被抬回了锦绣宫。”

        张姮问道:“可有请旨传召太医。”

        阜平摇头,想想也是,张思戚怎么可能在这时候叫外人接触内宫。可怜她元容,坐落云端看似就要冲破九霄,可谁知备预不虞,反跌落万丈。遂道:“现在宫里气氛低沉,想来宗亲的日子也好不到哪儿去,每个人都扒望着皇上的决定,可这又谈何容易。”

        阜安劝道:“殿下还是少操些心吧,这事与您无关,何苦忧心旁的?”

        张姮苦笑,如果事情不干张啓之的处境,她何尝愿意去操心呢?

        如此又过了三日,珣王杀害怡县公子的消息,几乎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原先对珣王不满的朝臣开始上表请示,也不管张思戚能不能,愿不愿意看,都堆积在成望宫。

        民心也开始动摇,朝廷虽然瞒下珣王的劣迹,可他们终究还是知道。这区别只在于什么被压下来,什么被捅出来,一件件一桩桩,都涌向了珣王的幕僚,培植的官员,甚至是府奴,虽然罪名不是直指珣王,可周邰送来诸多罪状,哪个都和他沾着关系,说他只手遮天根本就不过分。

        宗亲也如此,因为张思戚的所作所为,明显是一种包庇的态度,引得越来越多的人不满。而怡县公子的尸体至今还存放在奚宫局,怡县公家早忍无可忍,天天进宫逼问。

        可张思戚还是当自己听不见看不见,就这么呆在成望宫足不出户。

        又到了深夜,温热没有随着日落消散,持续围拢着众人叫人不得安眠。

        张姮披着浅青色的绣衣站在窗前,这几日跟着惴惴不安;连她这局外人被皇帝的冷漠,都折磨的都快失了耐性,身在其中的人,可想而知。

        ——再没有个结局,只怕一切都不可挽回了。

        忽然槿心进来说:“殿下,皇上召您去成望宫!”

        她没有感到惊讶,只吩咐步撵,来到成望宫面圣。此时的宫里,除了张思戚没有别人,只那些奏折七七八八的堆积在一起,不过六日已经多达百十份,显得扎眼。

        张姮故作无视,对着已经没了神采的帝王,跪下低声道:“长河见过皇祖父。”

        不知过去多久,张思戚才叫她起身,张姮的腿都有些麻了,可对方就好似没看到,自问自答:“你知道朕让你来做什么?你是不是也在盯着朕。对,你也是,这几天所有人都在盯着朕,他们要朕一个决定,一个答复,一个朕都不知道如何决断的答复。可是朕给不了,崇儿是朕的儿子!唯一可依靠的儿子啊”

        张姮没有打断,就这么安静地听,似乎眼前的这个老人,已经有太长时间没有说话了。

        “你们都只知道杀人抵命,朕也明白,可你们为什么不体谅朕,为什么不明白?!朕如果有选择,朕会做出这么多糊涂的事吗?朕是君主,可也是一个父亲啊。”

        一个自私的父亲,张姮心里反驳着张思戚的话,如果没有他的纵容,珣王和竞陶会如此任性妄为吗?会这么目中无人,与父与母关系凉薄?你不是一个好父亲,也不是一个好君主,你为了自己的私欲,枉顾人命和宗亲的情谊,是你自己让自己陷入了左右为难的绝境。

        张姮相信如果朝臣皆在,必会异口同声的求他定珣王的罪,因为人心已经被皇帝磨灭的没了理智。可她没有这么说,因为对方需要的不是指责,而是一个良策,一个保住珣王,并能平息宗亲朝臣乃至天下百姓的良策。

        张思戚依旧在喋喋不休:“为什么这个逆子会去杀人?!为什么他这么容易被美色迷惑?!为什么这么利欲熏心?!为什么就不懂为父的心?!他已经是亲王了!是亲王!虽然他是庶子,可朕宽容他厚待他,给予了他一切嫡子才有的殊荣!他为什么还不满足?!他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要朕死吗?!你明白吗?不,你不明白!你们什么都不明白!!”

        张姮叹息;或许就因为你给他的太多,才让他有了错觉,忘了自己只是一个皇子。见张思戚发泄完,缓步上前道:“长河却如皇祖父所说,很多事不明白而且长河也不在意这件事,王叔会有什么结果。”

        “你说什么?!”张思戚不可置信,张姮面露忧愁道:“长河不在乎,是因为自始至终在意的只有皇祖父您一人。”

        然后蹲下身,双手覆住张思戚的手,似乎是想要给这个已经无助的老人一个支撑,又道:“皇祖父,这世上的人都是有罪的,区别只在于是人看得清,还是天看得清。王叔的错不止于伤人,他最大的孽,是叫作为父亲的您心神俱疲。”

        张思戚不语,似乎受到了冲击。

        张姮接着说:“皇祖父是天子,普天下的人都是您的孩子,他们理应为您分忧,理应为您解难,不该让您烦恼,更不该让您背负大不为,与天下对抗。这不是您的错,天下人也不该怪您长河自问没有能力去做决定,更没办法将事情挽回,但长河愿意陪着皇祖父,哪怕未来有一天发生了更多的变故,长河也愿意陪您走下去。”

        良久,张思戚才吐出一口气,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佝偻着脊背,再也承受不住这些天的压力。

        他哭了,作为帝王,他再一次哭了,他终于还是要为自己的罪孽负责。

        多少年了,久到他自己都忘了,在登基前的那些担惊受怕的岁月里,也有一个女子,像张姮这般,陪着他一起承受和分担,从未有过指责,从未被逼迫,只和他一起默默承受。

        可作为丈夫,他却忽略了,或许这就是他的报应。

        太子的事,他待事情平息,派人去查过,也想到过有疏漏的地方。更在流放太子后,留下那个怀有身孕的女人,算是补救,哪怕一切已经不可挽回,但至少可以去善待有可能被冤枉的儿子,唯一的血脉。

        他不能有错,更不能道歉,所以将一切将错就错,以至于现在得到了下场。

        可慈献皇后还是选择原谅了他,和他并肩抵御。

        原本他已经这么自私,这么刚愎自用了。

        凌晨时分,高才为张思戚梳洗,下谕开朝,这个经过六天漫长的过程,终将需要一个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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