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彭诚诚不是桂姑亲生的，可她认桂姑为母亲，叫桂姑“娘”，于是，在母亲河长江的岸边，有个叫“渡涧村”的自然村落，彭诚诚便认作是自己的故乡了，这里有她梦绕魂牵的无限乡愁。
桂姑，这位长寿老人，她在彭诚诚脑海里记忆，对于她经历九十九度春秋的沧桑一生来说，只是一鳞半爪。
彭诚诚记得，母亲桂姑曾说“桂姑”这个名字，是桂姑父亲桂如燃取的。细想起来，这“姑”字用作下一代的名字，寄托了长辈真诚的祝福。桂姑说她曾在政府登记时，也用过“威桂氏”这个名字，就是在她婆家的威姓后面跟上娘家的桂姓，再加个“氏”字，这是给妇道人家的名份，同那年代大多数女人的名字一样，表示出嫁从夫的意思。
彭诚诚在渡涧村的乡土田园农舍中寻觅，收集母亲自己及母亲身边的故事，每一寸土、每一棵草、每一株木、每一个人、每一件事都能驰骋想象，填补记忆空白。
渡涧村的腹地有个小山冈叫“渡冈”，大致呈东西走向，高不足百米。渡冈植被好，长满了四季常绿的马尾松，其间零星杂枫香树、栗子树、苦楝树等落叶树种，低矮的常青灌木长在树阴下；杜鹃很普遍，花开时一簇簇一团团的，漫山遍野红红火火。渡冈南面有条小河叫“渡河”，向西流经菜花湖，菜花湖的水向南流可通长江。桂姑婆家所在的渡脚冲，与桂姑娘家所在的金镂庄，就只隔这座“渡冈”，冈北金镂庄，冈南渡脚冲。这一带山明水秀，又是鱼米之乡，在艰难困苦的岁月里行走的乡里乡亲们代代相传说这儿是风水宝地。人们坚信，这两个村庄的住户通婚联姻，就会在某个时候发迹，人丁兴旺丰衣足食，还会出大富大贵之人。
渡脚冲和金镂庄虽然只隔着“渡冈”，但两个村庄的住户差异很大。桂姑嫁到婆家的那个年代，渡冈北麓的金镂庄整个村庄都姓桂；渡冈南麓的渡脚冲却杂姓聚居，其中以威姓居多，占一半人口。据说两百年前这渡脚冲也是清一色的威姓，他们的祖先是一位姓斐的将军的两个儿子，因家族遭灭门之灾，从北方落难逃到南方来，在这里隐姓埋名，改为姓威；后来因联姻关系，比如异姓做上门女婿，子随母姓等，渐渐混成了异姓杂居的局面。
基于这种渊源，故事里人物，不论老少童叟男女妇幼，都难免沾亲带故，彭诚诚对此剪不断理还乱，如在辈份上理出了差错，也是对人的大不敬，权且暂避开辈份只记他们（她们）的名字吧。
彭诚诚脑海里展现出一幅色彩浓烈的画面：沐浴在橘红色晚霞中，曲线幽美的田间小道，阳光少年放学归来，如同欢快的小鹿蹦蹦跳跳；蝙蝠和鸟儿在头顶上盘旋、穿梭，像合奏一支美妙的交响曲。阳光少年清脆响亮的歌声充满了整个田畈，镀金的禾苗如盛装的舞者在晚风中曼舞……
“光阴似流水，不一会儿课毕放学归。我们仔细想一回，今天功课明白未？老师的话可曾有违背？父母望儿归，我们一路莫徘徊。将来治国平天下，全靠吾辈。 大家努力吧，同学们明天再会。”
《夕歌》是校园歌曲不朽的经典，也成为彭诚诚最喜爱的歌曲之一，她想起它，就想起那段刻骨铭心的往事。
父亲在桂姑面前数落着她的淘气，那情形好像法官在陈述她种种罪行：调皮、厌学，咬过语文老师胳膊。父亲长吁短叹：“唉，七八岁的女孩子，像个玩世不恭的男孩，将来怎么办啦？！”她怒火中烧，她想扑过去咬下父亲一块肉来才解恨。
“这样的话，没有将来！”桂姑歇斯底里一声吼，仿佛劈头盖脸一个惊雷，震得彭诚诚惊慌失措地从坐凳上弹跳起来。
“狗熊一个，没出息的东西，还有将来？！”桂姑仍然吼着，父亲怔怔地看着她。
彭诚诚的泪水汹涌而出，她哭了。桂姑把她拢到怀里，抚摸她的头，拍打她的胸口。久久地，待她平静下来了，桂姑说：“诚诚乖，乖诚诚，教你唱一首歌好么？”彭诚诚抽泣着点点头，身子还在一抽一抽的。
桂姑教她《夕歌》，不是直接就教她唱，先描述了这首歌所体现的情境，描述了一个生动的画面，这些在她想象力里形成了电影情节。
桂姑讲浅显而又深奥的道理，要用这首歌将她变成另外一个孩子。从那时起，彭诚诚就开始想象自己是画面里的阳光少年，幸福、快乐。后来，这想象成了她的人生舞台上保留节目，源源不断地汇聚了上进的力量，她顺利考进省城的大学，而后又作为优秀大学毕业生留在了省直部门。
这些年，母亲很少到省城来，就是来了，她呆不到半天就坐立不安，急着要回去。
彭诚诚每每想念母亲，就抽空回渡涧村，或打电话，请母亲来省城住。彭诚诚常说：“很想听娘天天讲那过去的事情，唱《夕歌》。”
可母亲不会来的，母亲说她不习惯都市的紧崩崩气氛，紧挨的高楼大厦挤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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