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19章：生死契阔，天堂路在花丛之中
初秋时节,威悦回家，威尚炳威名父子在县城码头接威悦上乌篷船时秋阳杲杲，好一个天高云淡的日子，乌篷船如一只掠水的燕子般轻盈，江水波浪不惊，菜花湖碧波荡漾，渡河安若明镜，到渡冈在望，日头已近西山。
威悦颤颤巍巍地走出船舱，扶桅杆站立，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夕阳给渡冈披了层薄如蝉翼的金纱，渡脚冲炊烟袅袅如丝如缕。
坐在船舱里的桂姑，看到威悦佝偻的身子在晃动，有风吹即走的轻飘感，她心都要蹦出心窝了。
桂姑突然注意到，威悦的身子矮了一大截。
“威悦回船舱吧，船不稳。”桂姑在船舱里呼唤。
威悦无动于衷，好像没听见似的。桂姑钻出船舱拽住威悦的胳膊，轻声说：“回舱里吧。”见威悦神情木然，桂姑问：“怎么啦？”
威悦没有回应，他喃喃自语地说：“玉琢斋，我们回来了。”
橘红的夕阳下，他俩的影子叠在一起，不分开你我。
河面静得像沉睡不醒，威名不急不慢地摇着双桨，河水打出均匀的鼾声，哗—啦！哗—啦！……
乌篷船靠岸时，五犊子已到码头来接人了，后面跟着玉琢斋学生。如意堂大门前的桂花树下，威尚一、威刘氏、哑姨向这边张望。不大一会儿，桂花树下就聚满了大人和小孩。
桂姑扶威悦下了船。
渡脚冲里不见金秋景象，只有洪水肆虐后的萧瑟。田畈里随处可见朽禾腐杆。被河水浸泡过的田埂，满是土黄的污垢。空气里浮荡着烂泥腐土的气息。黑蝙蝠在空中悄无声息地飞旋。
如意堂前的桂花树下，人们屏气凝神地看威悦回家，间或有人说话，但声音压得很低，谁都不愿意打破这时的静。
威刘氏的眼圈红了，啜泣道：“我儿威悦，亏了半个命了。”站在她身边的李二叔劝她说：“嫂子莫这样，高兴才对，先生命大，回来了，肯定身体好了，先生大难过后必有后福哇。”
到了桂花树下，威悦用频频微笑回敬投向他的目光。
威刘氏轻声呼唤了一声“悦儿”，他回应了一声“娘”。
人们跟着威悦往如意堂里走，进了大门后往玉琢斋走，桂姑紧紧盯着威悦，其他的是盯着他们俩。
玉琢斋是敞开着的，威悦走进去，里面很静，像一个人在默默地等待他归来，与身后的脚步声形成了反差。
一位老先生挤过人群走到威悦跟前，冲威悦打招呼：“威先生。”后面跟进来的威尚一介绍，这是马老先生。“马老先生是从镇上请的，给玉琢斋代课哩。”
“谢谢马老先生了。”威悦给马老先生鞠了一躬。
马老先生赶忙鞠躬还礼，说：“威先生别这么说，玉琢斋离不开你。”
自威悦回来，中草药一天不断，用了完从医院带回的，又照医院药方到桂家大屋配过几次，可他的病情不见好转。他身上看不出来哪儿有肉了，敢情是皮囊里裹着一具骷髅，还时不时咯出一摊血来。
威悦离不开床了，桂姑日夜守护在床边，威尚一威刘氏围着威悦整天在东厢房里转。
到第二年春上，威悦已气咽声丝，对来东厢房的人都麻木不仁，如意堂威家人除了坚守还是坚守，要感动上天来给予怜悯，让威悦平安逃离生死劫难。
这个季节，桂姑实在想出来看看了，就威悦小寐的这么片刻功夫，她走出如意堂，在桂花树下，一眼就望到了渡脚冲田畈里的油菜、麦苗、紫云英，春天已给渡渡脚冲穿上了绿底带各种花色的盛装。渡冈披着薄薄的雾纱，蒙眬中看不清面目，冈上的杜鹃开红花了吧。
想翻过渡冈回娘家看看。两年来娘家人，包括桂如燃夫妇、桂扬帆夫妇、桂花，都来过如意堂，带来娘家的问候和消息，却带不回桂姑对娘家一砖一瓦一草一木的念想，桂家大屋和如意堂隔座渡冈，咫尺天涯，像隔了千山万水。
日子总是匆忙奔走，流逝的岁月要带走人世间不愿给它带走的东西，一九四八年冬天的一个清晨，病魔在掏空了威悦的肉体后，榨干了他气血，终于掠走了他生命。
生离死别，如意堂遭遇了天崩地裂。
桂姑心如刀割，泪雨倾盆。你若不离不弃，我必生死相依。曾经的信誓旦旦像离线风筝随风而去，飞向遥远天堂，没了踪影。
如意堂威家人盼威欣回来送她哥哥最后一程，可是，威欣杳无音讯，所有寻找她的线索都像断头路走到了尽头。
邻里乡亲和亲朋好友纷纷来如意堂威家吊唁，嗯，就连刘大毛都带着他的两个手下来了。刘大毛一改盛气凌人的架势，脸色沉重，看来他骨子里还有良知因子。
拜了威悦亡灵，刘大毛左顾右盼没看到威欣，试探地问威尚一：“威老大，威悦的妹妹没回来么？”
威尚一摇摇头说：“不晓得她在哪，没找着人。”
“啊？两天前我还见过她哩。”
刘大毛说得如意堂的威家人眼睛一亮。桂姑用嘶哑的嗓子问刘大毛：“威欣什么情况呢？”
刘大毛用手摸了摸络腮胡子，煞有介事地说：“这么着吧，别急别急，她肯定平安无事。”
再问刘大毛也没问个所以然。刘大毛说他帮忙打听打听，有了威欣的消息立马过来回话，要见到威欣本人了，就把家里情况告诉她。
追悼会是在栗子轲保长主持下召开的，悼词概括了威悦的一生：“先生溘逝，山河崩溃；渡冈垂首，渡河呜咽；……秉性聪颖，为人乖巧；少而立志，知书达礼；兴办义学，泽润乡邻；英年早逝，矢志未酬……”
根据栗子轲提议，出殡前，参加追悼会的玉琢堂学生和学生家长人人动手，在威悦的灵柩上扎满五颜六色的纸花，让天堂之路在万花丛中，以示对逝者怀念、尊重和祈福。
出殡的时候，刘大毛一声令下：“送兄弟威悦登天堂之路吧！”他和他的两个手下站在如意堂大门前，两棵桂花树之间，一同朝天连放三枪。
“啪！”
“啪！”
“啪！”
威悦安葬在渡脚冲之上，坐拥渡冈，俯视渡河。
生者如斯，逝者安息。到了腊月十八，曾经的结婚纪念日，大雪纷纷扬扬的下了三天三夜，平地都积了一尺多厚。桂姑从桂花树下望去，厚厚的白绒被将整个渡冈裹得严严实实的，威悦就睡在厚厚的白绒被里。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执子之手，与之偕老
此刻，玉琢斋的书声，声声入桂姑的耳，句句入桂姑的心，威悦可也在静静地聆听？可也在切切地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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