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第十七章：此夜中原明月堕（一）(2085字)

        在用力扔下黑弩后，亥阴也几乎是在同时一头栽下马背，跟随在他身后的铁鹰武士慌忙上前搀扶，却被亥阴极为粗暴的推开，这个不通武技，只有诡谲计谋伤敌的谋士在此时如疯魔一般，他大力推开铁鹰武士的搀扶，想要向前方冲去，可看着那道在他心底萦绕多年的身影在他眼前缓缓软倒，他仿佛也被抽干了浑身力气，直挺挺的扑倒在地。

        “小雨…”亥阴嘶声叫了起来，从没有想过，相隔十几年的相逢，自己竟会如此凄厉的喊出这个魂牵梦绕的名字。他匍匐在地上，浑身虚软的使不出一丝力气，只能用手肘撑着地面，拖着自己重若千钧的身体，一步步向前挪去，只不过十几步路，却如生死鸿沟般漫长，亥阴抬着头，一直看着前方，可眼中凝固住的尽是弩箭射入枫临雨后背的那一幕，这使得亥阴突然间泪流满面，口中迸发出的嘶吼也已无法自制的悲恸如哭。

        所有的铁鹰武士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位在羌族威望仅次于大君的军师居然当众做出在地上爬行的狼狈举动，还如小孩般放声哭嚎起来，这使得在场的铁鹰武士都愣在当场，军师的弩箭虽未射死厉帝，可也射杀了大汉皇后，这也可算是大功一件，何况厉帝此时抱着他的皇后恍惚如痴，任一名铁鹰武士上前一刀，都能立下令整个草原动容的当世奇功，可看着平日冷笑间谋算不断的军师失态如此，竟如厉帝一般伤心欲狂，一众羌骑不知变故何起，更不知该作何反应。

        被铁鹰武士擒住的三百余名汉军却是睚眦欲裂，他们在长刀格架成的刀网下挣扎起来，一个个怒骂不绝，只想拼了性命，铁鹰武士奉亥阴所令要生擒这些汉军，倒也不肯下杀手，便再分出一倍的人手，长刀锁喉拦肩，若这些汉军还要拼命，立刻便会先被刀锋断喉残肢。

        霍澜风被七柄长刀牢牢压制在地面，挣扎难起，眼看厉帝在强敌环视时跌坐在地，急的他一连声的大叫：“陛下！陛下！”可他的陛下神智若失，对身外之事已是无动于衷。

        左丘暗此时远要比其余汉军冷静，他身周被九柄长刀挟持，半分动弹不得，当亥阴用黑弩对准厉帝时，他原本双眼通红，几乎就要不顾长刀的威胁冲出去，但眼看枫临雨香消玉殒，厉帝黯然若死，亥阴跌下坐骑，变故接连迭起，左丘暗反而沉静了下来，面无表情的看着在地上一步步凄嚎爬行的亥阴，眼中寒光闪烁。

        待看到身周被擒汉军欲情急拼命，左丘暗扬声道：“都别动，不要糟践自家性命！”

        听到这杀人无算，心狠手辣的跋扈侯突然开口，仅存的几十名皇廷卫一向对左丘暗惟命是从，立刻静了下来，其余汉军见状也渐渐停止了挣扎，如左丘暗所言，在铁鹰武士密布刀网下的反抗只是徒然送了性命，不如先留住性命，才能再做打算。

        一名铁鹰武士看不惯左丘暗此时的冷静，骂骂咧咧的走过来，抄起马鞭就想劈头夹脑抽他一顿。

        左丘暗长身而立，只向这铁鹰武士冷冷瞥了一眼，目光又转向亥阴。

        那铁鹰武士顺着左丘暗的目光一看，气焰顿时大灭，举高的马鞭软垂下来，一言不发的跺脚走开。

        亥阴还在地上一步步挪移着，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此时的狼狈不堪会落在部下的眼中，因为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枫临雨死了！是我亲手射杀了枫临雨！”

        这个念头每在脑海中划一次，亥阴身上就仿佛被千刀万剐一遍，他杀死了枫临雨，他居然杀死了枫临雨？

        “小雨…”亥阴就这么用手肘撑着自己，一步步往前爬着，他声嘶力竭的大喊，撕心裂肺的悲恸，恨不得那一根根弩箭都是射在自己的心口，亥阴已不知道，自己此刻是生是死，也许，他宁愿自己在片刻前就已死去。

        此时的嬴梨生不如死，而亥阴宁愿自己早已死去。

        “小雨…”泪水从亥阴眼中滚滚淌落，流入口中，那股久违的酸涩味使他心头愈发剧烈的撕痛，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这般泪流满面了，他也早忘记了泪水淌入口中的苦涩，因为在许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当他的大君手持长刀，屹立草原时，他第一个拜倒在地，高呼大君，从那时起，他就决定要逼迫自己舍弃掉心底所有的柔软和懦弱，只有这样，他才配站在大君身侧，助这位羌族王者，一步步走向天下。

        于是，他让自己有了阴沉的城府，只有这样，他才可以守在大君身后，让他的大君除去来自草原盟军的威胁，于是，他让自己变得诡谲擅谋，只有这样，他才可以站在大君身前，用自己的毕生所学，去应对来自大汉王朝的一次次征讨。

        可亥阴也一直都知道，真实的自己本来是一个很文静，很容易感伤的小男孩，他不习惯草原孩子那些打打闹闹的粗犷，更喜欢坐在角落里，静静的看着一本书。

        所以年幼时，阿爹总是要责打斥骂他，而他在被打得一身乌青红肿后，更不敢走出帐篷，只能继续躲在角落里，自己咽着委屈的眼泪，他偶尔也想过，等长大后，自己的性子肯定不适合当一个能征惯战的部族勇士，那找个肯嫁给自己的女人，然后再找一方水草丰盛的僻静地，远离喧嚣和争夺，就此以放牧为生，也许会是更好的选择。

        可老天爷不知是不是突然心软了一次，竟突然垂怜起他这个不同寻常的草原小孩，于是，在他又一次满是委屈的躲在角落里，自怨自艾的流着眼泪时，那个小女孩蹦跳着闯进了他的角落，揉乱了他的头发，惊走了他的眼泪，小女孩欢笑时的明艳，嗔怪时的沉默，不过片刻的谈话已然他回味半生，小女孩递过来的那一本书他一直贴身而藏，，使他如在梦境中般贪婪这短暂的美好，这是第一次，有一个小女孩这样鼓励他，说他终能成就大器，也是第一次，让他下定决心，一定要让此生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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