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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兄此话何意?”

  朱大人虽是刑部尚书,常年掌管刑狱之事,但却总给人一种温和的感觉,并不太像话本传说中那种黑面的刑狱掌官。

  恰如现下,他对着往日的同僚,说出的是让孔言方冷汗直流的话,也还能维持着温和的神色:“王爷一向秉公办事,一心为陛下分忧,当年也是看上了孔大人你的才学,才加以重用,但不想,孔大人你竟这般不谨慎,怎能做出收受贿赂,扰乱科举的事情,这不是让王爷难做,也辜负了陛下和王爷对你的期望?”

  一番义正言辞的话,朱大人说到后面,甚至带着几分失望。

  孔言方愣愣地听着,看着朱大人煞有介事的模样,终于明白了。

  铭王这是打算放弃自己了?

  他看着朱大人气定神闲的模样,神色慢慢垮下来,最后竟然朗声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到最后,声音几分凄惨,甚至有一种疯癫的意味。

  朱大人便看着他,极为耐心地等待。

  直到孔言方笑够了,才神色似悲戚似疯癫地看着朱大人:“朱兄啊朱兄,你我共事多年,没想到,最后竟是你对我说出这番话。”

  朱大人摇头道:“本官也是没有办法,你我虽共事多年,但我是刑部尚书,掌管刑狱之事,更需严格要求刑部所有人,可孔大人你,明明最是知晓东澜律法之人,竟然做出这等事情,你让我如何与陛下交代?”

  虚伪的面孔,看得孔言方面色越发不好看:“朱兄,别忘了,你我曾是一条船上的人,我虽非千斤之重,若是一朝倒入江中,恐怕也能掀起一番风浪,让大船晃动,届时,便不知那大船,是非还碰上些别的风浪,再连着也被打翻了!”

  威胁的话。

  整个刑部算起来都是铭王的人,刑部尚书和侍郎,自然也是铭王的人,这些年,他和朱大人为铭王做了不少事情,便是那所谓的收受贿赂,扰乱科举的罪名,也是为了铭王殿下的将来做准备。

  如今东窗事发,倒好,让他一个人完全背下这口黑锅。

  孔言方无论如何也不可能答应,他原本以为,自己在铭王面前,唯一的污点,便是十五年前与云承德的事情而已。

  随着云莞入京,心中也害怕,随着东窗事发会给铭王带来麻烦。

  入京,当真东窗事发了,王爷也全都忘记了他曾经的功劳,一脚将他踢开!

  可惜,他的威胁,并不让朱大人感到担忧,甚至脸色也并无多大的变化:“孔大人,今日令郎来我府上一趟,让我无论如何,一定要主持好公道,让你万万不可被污蔑了。”

  提到唯一的儿子,孔言方瞳孔一缩。

  原本还觉得手上有所砝码,但是现在,儿子成了被别人捏在手中,威胁着自己的软肋。

  孔言方半晌说不出话来,双手抓着牢房的栏杆,低声怒吼道:“你究竟要做什么,他什么都不知道!”

  朱大人笑道:“我当然知道孔公子什么也不知道,不过是十几岁的少年罢了,这辈子,恐怕还从未吃过什么苦呢,放心,他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岂会对他做什么让孔大人担心的事情?”

  这样友好的话,可孔言方却从中看到了浓浓的威胁之意。

  他抓着栏杆的手青筋暴起,用了很大的力气,可面上的神色,却在朱大人的视线之中,渐渐从愤怒,转成了灰败的妥协。

  朱大人目的已达到,言以至此,若是孔言方尚有理智,便晓得接下来该如何做。

  当然,他也相信孔言方的理智,毕竟,刑部侍郎溺爱独子的事情,几乎满朝皆知。

  人啊,一旦有将之看得比自己的还重要的人或物,便容易为人所胁。

  *

  牢房里发生的事情,除了孔言方和朱大人,无人再知。

  且说孔公子,从朱大人府上离开之后,便直接闯上酒坊找云莞了。

  他来势汹汹,进入酒坊之后便大声嚷嚷:“云莞呢,让云莞给小爷出来!”

  此时,正是午时,也是酒坊里相对热闹的时候,魏叔和伙计们都在忙着,孔公子这一闯进来,突然的一吼,便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云莞的酒坊,本就是年轻人、读书人、世家公子等人比较喜欢来的地方,朝中传出刑部侍郎收受贿赂扰乱科举的事情才刚刚发生,大伙儿正是议论的时候,其中尤以读书人最为关注此事。

  这会儿都忍不住看了过来。

  魏叔听到动静,立刻过来,见到是孔公子,先是意外了一下,继而也没有多大的好脸色:“孔公子找我家小东家何事?”

  孔公子像一只被激怒的斗鸡一般:“让云莞出来,她公报私仇,趁火打劫污蔑我爹这事儿,小爷要讨个说法,叫你们东家出来!”

  此时的云莞,当然不在酒坊里。

  魏叔一听这话,脸色也淡了下来:“孔公子,恕我直言,你若是不平,便去刑部去大理寺,甚至去击登闻鼓求陛下公判也好,来找我家小东家,是什么道理,何况,何来的公报私仇,趁火打劫之说?”

  “孔大人如今还在牢房里呢!再说了,孔大人进牢房,是我家小东家带进去的么,您这般兴师问罪,让老头很是不懂。”

  孔公子当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他只是心中怒气难平,一定要找云莞发泄罢了!

  “让云莞出来!凭你也配与小爷说话?”

  可惜,他还没有认识到京城的读书人对这件事的重视和对孔言方的抵触情绪、

  话一出来,还不需魏叔如何,酒坊里的不少读书人便站出来表示不满。

  “孔公子这话好奇怪,现在外边都传遍了,孔大人受贿赂,扰乱科举,你怎么的还有脸面来找云姑娘的不是?”

  “孔大人都为此事入狱了,孔公子竟然还将过错推到别人身上?”

  “孔公子平日年纪小不懂事,怎的现在还这样拎不清。”

  读书人的嘴巴,如刀锋利剑一般,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根本让人招架不住。

  孔公子哪里想到,自己来这里会遭致这样的为难。

  “你们在胡言乱语什么!”

  “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陛下尚未让人审案!”

  可惜他的话,并不能平息这些读书人的怒火,甚至还因为众人提及此事,情绪越发激动,不少读书人直接站了起来,将孔公子半围住,声声质问他孔言方这些年,究竟断送了多少读书人的未来。

  别看读书人平日里看起来斯斯文文,大多手无缚鸡之力,但骂起人来,也实在让人难以着急。

  孔公子没有等来云莞,却被一群人逼得灰溜溜离开。

  *

  云莞晚些的时候,便得知了此事,最后摇头道:“不过是个尚未长大的孩子,平日被溺爱惯了。”

  魏叔一哽,那孔公子看起来,也就和小东家一般年纪大小,但小东家这副长辈的口吻,用得实在也太超乎年龄了一些,太自然了一些。

  倒是坐在旁边的顾庭好似见惯了云莞这样超乎年龄的沉稳,含笑道:“放心便是,那孔公子算不得什么,用不着你们小东家出手,东澜读书人的口水,能将孔府给淹了。”

  魏叔原本也不是非常担心,闻言唉了一声。

  云莞摆手道:“魏叔先去忙吧,不必担心。”

  魏叔应了下来之后,便离开了。

  顾庭将桌上的一卷纸卷拿起来,看了一眼其上的内容,不禁扬眉:“云姑娘大手笔。”

  云莞却脸色微微沉了沉,道:“毫无办法的办法,我不信当年的事情,能隐瞒得那样天衣无缝,谁也不知。当年我阿爹住的那家客栈,早已人去楼空,便是客栈的掌柜,伙计哪怕帮工,都不在京城,好好的客栈,怎的说不做便不做?十五年前,这京城的好生意,这样不值钱?此事本身便非常蹊跷了。

  顾庭认可地点头:“确然如此。”

  云莞来京城之后,自然也不是什么都不查,但就是什么也查不到,事关当年云承德来京的痕迹,除了记忆之中的讽刺诗事件,便什么也不剩。

  她不信。

  有时候,太干净的痕迹,便显出了几分人为的刻意。

  既然如此,她便采取别的办法。

  “性命固然重要,难道人人都无法被金钱打动?我不信!”

  顾庭扬手打了个响指:“刚好,本公子也不信。”

  他将那纸卷收起来:“放心便是,保管你告示一出来,三日之内,便能传至京城百里之外,大街小巷,无一不知。”

  云莞扬了扬眉:“有劳。”

  “小事一桩。”顾庭摆了摆手,拿了云莞的纸卷便又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就在皇帝尚未决定如何审理孔言方的案子,京城的读书人也在议论纷纷的时候。

  隔日,一则消息如狂风一般,席卷了整个京城。

  随着京城多处城门贴出了一张告示,几乎所有人都知晓,牵扯进近日的孔言方案件的云莞,为寻求当年的真相,愿费百金找人,寻找十五年前,知晓云承德上京赶考之事的人,早日查明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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