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司公子
那年轻秀才又登上了戏台。
换上了件蓝色新长衫，抱着几卷册子，仿佛是从来没见过这么宽广精美的宅院，他束手束脚，一副不安的模样。
有个管家模样的人客气地让他进门，他往后一转，此前那位温文儒雅的大人便站在那里。
“大人，您今日叫小人来何事？”
大人捻捻须，“公子，得知你一向有报效国家之心，现在便有一个机会。”
“小人三生有幸，大人，小人永世记着您的恩情！”
二人走进幕布之后，幕布上投射出春夏秋冬，四季变换。
秀才骑着一匹马，走了出来。
他已不是当初的穷酸模样，身上穿着崭新的官袍，红光满面，得意非凡。
另一大腹便便的美妇迎了上来，想必是他的新婚妻子。
“大人，京城有密报来也！”
秀才——不，此时他已经是知县大人——下了马，满腹疑窦地打开信封，才看了一眼，脸色大变：“怎么会这样？”
“相公，京城的那位大人出事了？”那美妇似乎也看到了些许，惶急地问。
“嗯。”男子蹙眉，沉思了片刻，突然一咬牙，冷声道：“这可是我表达忠心的最好时机！”
美妇不解：“相公，你要去相助那位大人？”
“那怎么可能？”男子发出阴狠的笑声，“我这就去写一篇文章，从此之后，这份恩情，我就不需要再还了！”
最后一幕。
一片漆黑中，男子正拥着娇妻而眠。
窗外几根翠竹，正随着晚风抖动。
突然，有两个影子，轻飘飘地，朝他逼近。
他猛然从睡梦惊醒。
却看见那两个影子，一黑一白，飘飘忽忽，已经逼近自己的床榻旁边。
阴风惨惨，似夹杂着哀鸣之声。
黑的那个，扛着一把镰刀。
白的那个，吐着长长的舌头。
男子吓得滚倒在地：“你们……你们是……”
“吾等便是黑白无常。”
男子全身筛糠般发抖，跪地哀求道：“两位来此何事？”
那黑影子冷冰冰地道：“自然是前来接吴大人。”
“为，为什么……”
黑影子嘻嘻一笑：“你应该知道，京城里的那位大人，已经不在人世了吧？”
白影子含糊不清地说：“你有什么话想说？”
“我——这关我什么事……那是他自己咎由自取……”男子话还没说完，那黑影子突然一挥舞镰刀，刷的一声，男子应声倒地！
——————
一切陷入了寂静。
在这片寂静之中，有个诡异的声音特别明显。
“咯……咯……咯……”
一开始，朱文章还以为是戏台上的什么机关坏了。
可是，很快，他便意识到，这是从他身边的吴文斐喉咙里，发出来的声音。
朱文章担心吴县令有什么隐疾突然发病，赶紧转过头，只见吴文斐满脸血红，额头上的青筋跳动着，双眼突出，喉结一上一下地滑动。
“吴大人，您……”朱文章的话音未落，吴文斐突然腾地一声，站了起来。
他仿佛被什么妖魔附身一般，双眼圆瞪，疯狂地一步跨上戏台，一把扯住那黑白无常，怒吼道：“你们做什么？你们算什么东西？？给本官滚，滚啊！！！”
那白无常竟然也不怕，吐着血红的“舌头”，阴森地笑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位大人，恕我直言，您是否做过什么亏心事，所以见不得人恶有恶报？”
吴文斐原本血红的脸色变为惨白，喉咙里好像牛一样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息声：
“本官哪里有什么亏心事？你们少来诬陷本官！本官堂堂正正，对得起天地，对得起百姓，对得起——”
方才倒地的男子突然站起身，痛哭流涕道：
“我吴文斐对不起柳月娘，我与她私定终身，却为了一己功名抛弃了她，致使她忧思成疾死去，死去的时候肚里已有三个月的孩儿。我更对不起那位大人，他将我从街市上救起，送我盘缠，赏识我，助我在京城立足，助我得到一官半职，可在他陷于危难之际，我为了荣华富贵，竟亲手写文章将他陷入绝境——”
“不是！！我没有！！我没有！！！”
吴文斐一转头，恶狠狠地掐住“吴文斐”的脖颈。
“本官没有害人！！是那柳月娘自己要缠着本官，她一个乡下女人，哪里配得起本官……至于那个人……是他自己……是他自己的错，他要谋反，本官没有做错什么，这一切，都是本官应得的！！！”
“吴文斐”猝不及防，脖颈发出咯咯的响声，眼珠已翻白。
“是你们的错！是你们的错！本官，本官有大好的前程，马上我就是太守，再过几年就能入朝做官，前途无量……都是你们，你们逼我的……”
事出突然，吴文斐突然暴起，跳上戏台，还意图掐死这名小生，朱文章与舒景一时都愣住了，朱文章全身颤抖，连连喊着：“吴大人，吴大人你清醒一点啊！来人，来人帮忙啊！”
然而，竟无人伸出援手。
这偌大的一个戏班子，包括那些优伶，“黑白无常”，以及杜老大，都好像骤然消失了一般，不见一点踪迹。
舒景一皱眉，出手点住吴文斐颈后的一处穴位，吴文斐只觉得双手酸胀无力，却依旧下意识地卡住那小生的脖颈。
不……他不能让他再说话！
“吴文斐，你还想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杀人么？”
突然，一个低沉的男声，在观众席之后，淡淡的响起。
那声音并不很大，却带着无限的冷酷和鄙夷。
舒墨听见这个声音，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缓缓地回过头。
一个人影大步走了进来。
即使逆着光，他的身形轮廓依旧如同天神一般威风凛凛，不容侵犯。
宽肩、长腿，一身黑袍，上面以银色丝线绣着古怪诡异，却又令人难以移开眼睛的图案。
然而，更令人移不开目光的是他的眼神。
就仿佛深藏在地底的宝石，却在被挖掘出的那一瞬，绽放出古老而神秘的光泽。
带着冷酷、不屑，以及几分睥睨天下的傲然。
如闪电一般，照亮了这昏暗的戏台之下。
也如惊雷一般，震撼着舒墨的心。
一步一步地，他走到众人的面前，近看，他修长的双眉刺入鬓中，却又带着某种妖异的弧度，浓黑的睫毛沉沉如鸦，浓密得不像真人，眸子里没有任何表情。
见到如此俊美的，仿佛大理石雕成一般的男子，朱文章也怔住了，他竟然不知道，自己的治下，竟然出现这样不似凡人的男子！
他知晓此人必定大有来头，便恭恭敬敬，喃喃地道：“您，是……”
舒景却已经躬身行礼，开口：“见过司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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