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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笙时(三)


两人有惊无险地跑到纯园入口时,守门差点就看见她们。

        在明园那里出过事的烛安心有余悸地将温知礼拉到墙后。“我们尽量避免和谢军正面交锋。”

        温知礼同意,但觉得此地不宜久留,抬头打量起墙的高度。墙身属于银暑宫,银暑宫的后苑又比邻纯园,不失为一个进入纯园的方法。

        烛安也想到了一块去,仰头观察着。

        温知礼先说:“烛安姑娘,你踩我的手翻到另一边。”

        烛安半晌后才回复:“不,我们要去更高的地方。”

        温知礼朝她指的方向看,是屋顶。

        如果翻墙进入银暑宫,里面是什么情况两人都不晓得,进去后很可能会再度拖延时间。

        偏偏烛安缺的就是时间。她不敢再拖下去,所以决定干脆到屋顶去。

        “我搭着你,可以飞上去吗?”烛安不会轻功,只能借助温知礼。她顿了顿,觉得要称呼对方比较礼貌:“温少爷。”

        “可以。”温知礼点头。

        烛安顷刻挨着他,挽着他的手臂,再次问道:“这样可以?”

        温知礼摇头,略显僵硬地打开手臂,把手环到她腰后,停在空中。“要抱着……才可以。”

        他说的是实话。抱着的话,整体结构会比仅仅拉住手臂更稳固,降落时也能把动静降到最低。未免她介意,温知礼提出另一个办法:“背你也可以。”

        虽然这个办法也没好多少。

        烛安听罢,把温知礼的手放上自己的腰间,然后把她的手也放上温知礼的腰间。

        两人几乎同一时间开口。

        “劳烦了。”

        “得罪了。”

        “咻”的一声,她们飞上屋顶。

        “咻”的二声,她们在第二个屋顶看到银暑宫内一片狼藉。

        “咻”的三声,她们跳过这个屋顶,去到另一个。

        “咻”的四声,她们终于抵达后苑的屋顶。

        烛安蓦地提醒温知礼趴下,仔细观察起地面情况。数到二十秒后,她战战兢兢地起身跪着,再过一个二十秒才彻底坐直身子。

        这是为了测试有没有人躲在更高的暗处袭击她们。

        证实没有,也就安全了。

        她小喘着气,坐到正脊上凝视前方的纯园。纯园的大树遮挡了视线,她聆听了一会儿,什么都没听见。

        不知道烟宁的情况怎样了?

        一方面,她怪自己听甄序璟的话把这样重大的任务托付给他。另一方面,她相信烟宁的本事,相信就算甄序璟出差错烟宁也会恪守诺言来纯园汇合。

        烛安打算再静待一会儿,无异样就跳下纯园。

        温知礼坐在她侧边,唤出一条黑蛇,用小刀在黑蛇的鳞片上刻一些字。

        黑蛇默不吭声地歇息在温知礼的掌心,仿佛感觉不到痛楚,反而很享受这别样的按摩。

        注意到烛安聚精会神地看着他刻字,未免被误会虐待小动物,温知礼解释:“成为通信宠前,它们专门受过训练,不会痛的。”

        他打开话匣子:“纶国只有几户人家能用通信宠。温家的黑蛇、谢家的啾鼠、霧州林家白狼等等。听说外国的通信宠更多花样,有猴子、小牛、鸟类和昆虫等等。”

        “要怎么通信?”烛安问。

        “这个是秘密,只能告诉信得过的人。”温知礼轻笑,对她知无不言。“所以我也不知道其她家的具体通信方式。温家的方式是黑蛇蜕皮,蛻下来的那层皮用特定功法提炼就可获得信息。”

        烛安想起东北门前,从她颈部滑落出来的那张蛇皮。甄序璟当时写了什么呢?掉在了那里没带上,也无从得知了。

        “那你现在是要?”烛安向温知礼确认。

        “给序璟传信,让他知道我们在纯园了。”

        “她们。”烛安纠正他。“我还有一个朋友会来。”

        “好。”温知礼又写了几个字。“纯园那么大,要和她们约好在某个地方等吗?我们等会儿先过去踩点。”

        烛安点点头,想了想,说不出答案。她还没正式去到纯园,无法确定哪里是安全的。

        温知礼领意。“没事,等我们找到位置再说。”

        “这是大当家送给序璟的黑蛇。”温知礼拢起手,小黑蛇伸高身子,尖尖的瞳孔望着烛安。“当当,它叫当当。”

        “嘶。”当当吐出舌头。

        “去吧。”他单膝跪着,把手掌搁在垂脊上,当当游过他的手指滑了出去。

        “当当会不负所托的。”温知礼再三承诺。

        忽地,西庭传来持续了五六秒的轰隆爆炸声。银暑宫离西庭那么远也能听得一清二楚,可见威力之大。

        温知礼站了起来,看着天空那团将散未散的火光,喃喃说:“是地爆珠。”

        他移开目光,推测道:“叛党在挖着什么东西。”

        烛安瞅他一眼,对这个话题无话可说。

        温知礼来自温家,而温家最出名的人有三位。

        第一位当属大当家温念岚,即纶国威名远扬的朝严大将军。

        第二位是二当家温念峳,齐妃的哥哥从小暗恋的人。据说他细水长流地陪了温念峳十五年才终于得偿所愿嫁给她。

        温念岚的战绩辉煌,皇室和温家又是半个亲家,且温家三个公子与几位皇子年龄相若,于是他们自小便来裒城北庭的书院上课。温知礼和甄序璟就是在书院认识并成为好友的。

        也是因为这样,从开始到现在,烛安都更倾向于温家不会叛变。

        第三位响当当的人物则是三当家温念岑,也就是温知礼的母亲。说起温念岑的事迹,崎都民众无不嘴角带笑。她三个男儿的名字取自《孔融让梨》的典故。大公子出生时,她开心之余难掩心中的失落,刚好生产前翻到一半的书是《孔融让梨》,便赐名大公子“温知融”。二男儿按照传统,取为“温知让”。三男儿是因为她原本就不爱吃梨,也没想过第三胎依然是男孩,所以就改成了“温知礼”。

        重女轻男的温念岑在连续生了三个男儿后,依然每天去求子庙虔诚跪拜,求上天赐她一个女儿,是崎都无人不知的追女三娘。如愿追到女宝的温念岑还特别请高人指点,选名选了将近七天才定下四女儿“温嫒”的名字。

        之后,温念岑不但在府中办起小课堂传授生女秘方,更是不吝惜展示给八卦群众看她对四子温嫒的疼爱,在崎都大街与白州老家敲锣打鼓喧闹一番。

        烛安的眼色晦了晦,不再去想温家的风光事。时间已经过了几分钟有余,她迈开几步,轻手轻脚来到屋顶边缘。只要跳下去,她就可以进入纯园。

        温知礼的声音叫住了她:“等等,烛安姑娘。”

        烛安止住动作。

        温知礼欲言又止,最后鼓足勇气脱下自己的头盔,递出去。“我看你的头盔太大了,你不时就要把它推上去,我的头盔应该会比较适合你。”

        烛安静静地望着他。她们两人头围差不多,温知礼的只可能比她的大一点。如果交换头盔的话,温知礼戴着她的头盔也需要一直扶上去,只稍微比她合适“一点”而已。

        她不明白温知礼为什么要提出交换。“为什么?”

        温知礼也没想那么多,直言道:“就是想让你舒服点。”说完自己觉得不妥当,胡诌了一句:“这样你走路会更自在,看路会更方便。”

        走路更自在?

        看路更方便?

        这些理由也太奇怪了吧!

        温知礼想挖个洞埋了自己,心如死灰地沿着话头说完:“你的警觉性很高,所以你的视野应该要更广阔和更清晰才对,而不是一直被掉下的头盔挡着。”

        好了,嘴巴,你别再说了,越说越丢人。

        温知礼挪近一步,伸直手。

        烛安不会轻易相信谁,拒绝了。“不用。”然后重新面向纯园,想从屋顶跳下,怎知温知礼又说话。

        “有人!趴下!”温知礼突然警告道。

        烛安伏地身子,眼睛张望了下,根本没看到人。

        温知礼却信誓旦旦:“下面确实有人。只是烛安姑娘你的头盔一直掉下来累事,你才疏忽了。要是换上我的头盔,你肯定会比我更快发现到。”

        又是头盔?

        这么巧吗?

        知道烛安一定会怀疑这个蹩脚谎话的真实性但又清楚她不会冲动地拿命去搏,温知礼再次点头:“是真的!烛安姑娘大可以站起来去那边看,只不过现在有士兵,不好冒……”

        烛安抿唇。“好。”

        话一落下,温知礼的双眼微微睁大,心跳极慢却极有力,视线紧紧跟随她的身姿,感觉世界再大,也只剩下她一人。

        她大胆地站了起来,走到另一边,定住,回头对他说:“没人。”

        胆色过人如她。

        敢于拆穿任何谎言。

        无惧接受任何挑战。

        温知礼羞愧于他的自作聪明,立刻道歉:“烛安姑娘,请原谅温某的无心之过。我只是想让你接纳我的提议,用错了方法,实是抱歉。”

        烛安走回屋檐处,权衡了利弊,说道:“温少爷,我可以和你换头盔。之后,请以大局为重。”

        只差没说他怀恨在心小鸡肚肠,交换头盔后就别再整幺蛾子。

        形象受挫的温知礼决定尊重烛安原先的意思。“烛安姑娘想戴原本的头盔就戴,温某没有意见,请忘了我方才的话。我们走吧!”

        她再没说话,而是手弯起来,就要摘下头盔。

        不知怎么的,温知礼局促地低下了头,仿佛看她是一种亵/渎,应该给她留点私人空间。却又忍不住偷偷抬眼,想看看她。

        他屏着气看烛安取下头盔。

        那其实是温知礼第一次真正看见烛安。

        或许是潜意识美化了那天的相遇,又或许实际就是如此,温知礼记得。

        月光下,少女长短发交错,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疏离的锐利感。她平静的脸上神情淡然,眼里的倔强未曾消散。月色勾画出她的轮廓,她整个人也稍显柔和起来。

        没有注意到对方在想什么,烛安揉了揉因长期戴着头盔而受压的额头,还理了理被汗水浸湿的头发不让它们粘着头皮。而后,她看向温知礼。

        一切都轻柔得像是无意闯入花丛却悄悄停在花芯的蜻蜓。

        那是他活了十八年以来,认为最配称作“绝世”的一张脸、一双手、一个人。

        绝无仅有,世间唯一。

        她说:“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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