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番外：那些花儿（1）
1
村里的人都说，李晴长得好，模样好脑袋聪明是个出挑人儿，可惜就是命不好。
十八岁的李晴觉得“命不好”这种评价纯属放屁，她就是比别人少个爸，也没苦到哪去。她知道村里的人背地里怎么说她妈的，说是偷别人家汉子养自家姑娘。
呸！一群背后嚼舌根的。
他们管她是怎么长大的呢？又没花他们的钱。
她李晴身上穿的戴的哪样不是新潮的城里货，附近的小伙儿哪个不是上赶着讨她欢心。就她这模样，她挑什么样的人家挑不上？说她命不好？这群长舌妇真应该先掂量掂量自己那三两轻的骨头再说话。
十八岁的李晴中专毕业后回家拿行李，她妈拐弯抹角地问她什么时候再回来，毕竟这学都上完了，她也应该找个人家了。村里好几家不错的，都派媒人过来了。
李晴只是弯着眼睛笑，没多说什么。
回来？再回来干什么？和地里刨食的小子结婚吗？
怎么可能，他们也配？
不是她心气高，而是她这样的好模样，注定是要当城里人的，她注定是被人爱的。她要是不读书不识字还好，她上了几年学，眼界高了些，这些小子们便配不上她了。
而且就算是城里的小子，她也不是什么都要的。她李晴必须过得体面，不能和她妈那样，只有她李晴挑男人，没有她被人挑的道理。她都想好了，就挑一个全心全意爱她的，长得怎么样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必须疼她爱她让着她。
可惜这个人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厂里同龄的姑娘一个两个都嫁出去了，就剩下她了。追她的有多金的大老板，也有风趣的知识分子，她其实也谈过一两个，但是总觉得差点意思，最后都不了了之了。
直到她遇见了许翔。
2
许翔是消防员，俩人的相遇来自一场事故。
厂里休假，同宿舍的女生都出去逛街了，李晴有点发烧就留在宿舍睡觉。不知道是谁用了热得快没关，时间一长，就着起了火。
李晴是被烟呛醒的，本来想硬闯出去，但火势太大了，略微靠近就烤的疼。回头想着从窗户逃出去，爬上窗台一往下看，腿肚子登时就开始转筋了。
李晴蹲在窗台上不敢动甚至大气都不敢喘，就在她以为这条命要玩完了的时候，消防员破门而入。
许翔伸出手拍她，她当时被吓傻了，什么反应都做不出来。他拽过旁边的被子，把她一裹，抱起她往外冲。跨过烈火和烟雾，为她阻隔炙热和危险。
脱离火海那一刻，李晴终于回了神，拽着对方的衣服开始崩溃大哭。她那么一个爱美的人，只有一次哭的那么丑，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和死亡距离那么近。她哭得狼狈，鼻涕一把泪一把，脸上又蹭了不少灰。
许翔不知道怎么安慰她，伸手拍了拍她的脑袋，轻声哄她：“没事了，没事了，不哭了不哭了。”
动作有些笨拙局促，语气却温柔的不得了。
这个场景过于真实，以致于接下来的十几年里，每当李晴想起这一刻，她都可以非常短暂地原谅一下许翔。
火灾发生后的第二天，他来找她了。
许翔洗干净了脸，是很帅气的长相，白净又周正。李晴老远看见他站在那就觉得欢喜，更何况他给她带了花。
一米八几的高个子，笑起来眉眼弯弯，手里握着一捧小花，看着就觉得是个可以爱的人。
他们很快就陷入了热恋，那段时间算是李晴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刻了。许翔温柔又有礼貌，不像以前交往的那些，交往了没几天就想动手动脚。
许翔带她去喝咖啡，陪她逛商场，看见bb机的消息就会第一时间回复她，他对她的关怀无微不至。他几乎满足了李晴的所有幻想，人好家境殷实，还有城市户口。他让她觉得自己在这个城市有了依靠，有了落脚。
后来，他也确实给了她一个家。
3
九八年国企改革，下岗潮很快就来了，一波接着一波，终于在某一波，李晴也下岗了。李晴觉得很不可思议，自己这么年轻，怎么看“下岗”这个词都和她不沾边，但是她就是下岗了。
许翔过来帮她搬行李，问她要搬到哪，她接不上话。
她之前骗他说她租好了房子，但是她其实无处可去，回村子吗？不可能的。但李晴又不想让许翔觉得自己狼狈，她为了所谓的可笑的体面，自作聪明的撒了一个拙劣的谎。
烈日当空，她有点眩晕，看着廉价的蓝白条批发袋出神。这里面装着她这几年积累下的家当，其实也没什么贵重的，她把钱都拿来买衣服了，衣服总是会过时的。
“你跟我回家吧，我养你。”许翔这样开口道，紧接着从兜里掏出来了一个戒指盒，单膝跪地后抬头看她。
“嫁给我吧，我给你一个家。”
李晴伸手捂住了嘴，动作和所有浪漫爱情电影的女主如出一辙，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就是女主角。她假装镇定的点了点头，但是“好”字的语气却泄露了她的狂喜。许翔站起身给她戴戒指，冲着她笑，像是如释负重。
她也跟着他笑，阳光下的戒指好看又耀眼。
婚礼办得很大，在当地最大的酒店，摆了很多桌。当时时兴租婚纱结婚，但她不想穿别人穿过的，许翔就直接给她买了一条，花了不少钱。虽然她嘴上嗔怪他乱花钱，但是心里却开心的不得了。
婚后许翔也没变，俩人偶有吵架也是他让着她。李晴重新找到了工作，在商场里当收银，薪水还过得去。
生活中唯一不悦耳的声音只来自婆婆，她总是那么刻薄，嫌她大手大脚，嫌她是农村人，嫌她不能生。
又过了几年，李晴怀孕了，终于没人在背后嚼舌说她不能生了。
许翔更顺着她了，婆婆也不再拿话来刺她了，说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也不为过。
听说吃燕窝有助于养胎，他就急忙托人去买。说吃句吃葡萄眼睛大，他下了班就成箱成箱的往家搬。
她孕吐心情不好，就四处指使他，一会要这个，一会又要那个。
有一次大半夜想吃草莓，喊他去买，他顶风冒雪的跑了半个城才买回来，巴巴的送到她眼前，她又说她不想吃了，就这样许翔也不生气，最多只是假装恶声恶气的让她以后早点说。
他对她好像没有脾气，他总是笑着的。
如果李晴没有发现那件事，她真的会死心塌地全心全意的爱他一辈子。
4
那一天她记得很清楚，天有点阴，她害怕下雨路滑就和人换了班，提前回了家。
前脚刚进门洞，后脚倾盆的雨就来了。
她有些庆幸的掏出钥匙开门，在嘈杂急躁的雨声中，她听见了些声响和喘息，从她们的卧室里传来的。
雨声掩盖着她的脚步声，她屏住呼吸推开了门。隐隐的黑暗中，她看见自己的床上有两个人交缠在一起。
见她进来，许翔有些慌乱得推了对方一把，扯起了被子盖住自己。李晴没敢和他对视，她侧了侧脸，把视线转向另外一位，年轻的男人。
她认识，是去年许翔队里新来的消防员，叫周志生。他之前还来家里吃过饭，冲着她一口一个嫂子叫得欢。
周志生站在床边神情自若，既不遮也不躲，大咧咧地站在那任她打量。俩人目光相接，他甚至痞里痞气的冲着她笑了笑。
那一瞬间血涌上脑袋，她觉得自己的血管都炸了，她咬紧了牙上前一步抬起手猛地甩了他一个耳光。“李晴！”
她听见许翔喊她，她抹了一把眼泪回头和他对视。
他嘴唇抖的厉害，脸上没有什么颜色，伸出手想要拉她。
李晴侧了侧身，给了许翔一个耳光，反手又是一个耳光。
被背叛的感觉要把她逼疯了，她扑到他身上疯狂的打他，尖锐的指甲在他身上挠出一片一片的血痕。
周志生过来拽她，把她往后抱，李晴挣扎不开，低头狠狠咬住了他的小臂，直到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可能是用力太猛，她肚子隐隐开始发疼，有些站不住。
许翔穿好了衣服，有些慌张地过来扶她。
“你别他妈的碰我，恶心！”
许翔的表情一下子就僵住了，这个表情看得李晴有点想笑：“怎么？你不觉得自己恶心？我说你恶心，我都觉得侮辱了恶心这个词。”
“是我对不起你，我可以解释的”
“解释什么？解释你只是玩玩而已，解释你不是骗婚，还是解释你不是个二椅子？刚才不是喘的挺开心的嘛？许翔，你怎么这么下贱啊？”
这话向刀子一样扎来，许翔几乎站不稳了，张了好几次口，才发出声音。
“李晴我当时和你求婚，我是真心的，我发誓！我错了，我我以为我能改的，我以为我能爱上你的，我以为结了婚就会不一样的”
“所以，你一直知道自己喜欢男人，但是还是和我谈恋爱和我结婚？”
李晴惨笑了两声，原来她一直活在他单方面的“我以为”里，活成了一个笑话。
许翔眼睛也红了，伸手想抱她但又不敢，“对不起，李晴，我对不起你。”
周志生在一旁冷笑了一声，“你有什么对不起她的？这些年的好生活她也不是没享受”
“你他妈的闭嘴！不管你的事！”
许翔咬紧了牙，抬头瞪了他一眼。
李晴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听见周志生那话又想哭又想笑，忍不住喊了起来。
“好生活，这他妈的是好生活？这他妈的是我千挑万选的好生活？你俩在跟我演戏呢？对不起？我差的是这一句对不起吗？许翔我□□妈的，你为什么？你他妈的为什么要这么作践我？”
肚子传来一阵阵的绞痛，脸上冰冷大脑又刺痛，颤抖的手不知道先去捂哪个。
卧室里的灯闪了两下又重归平静，三人的影子影影绰绰，她喉间翻滚的呜咽和窗外沉闷的雨声共谱了一首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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