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上）
黄土高原的春天温凉而又短暂，天也总是阴沉沉的，但却处处透露着勃勃的生机，隔着窗户望去，校园绿化带上一片片枯黄的草坪隐隐挤出了几丝淡绿，微显出春的芳华；轻柔寒凉的风像个调皮的孩子，一阵接一阵扑打过来，钻进衣领里，在胸前隔着薄薄的背心回绕嬉戏，脊背似淋了盆微凉的水，立刻泛起一层鸡皮疙瘩。这和九月里湿寒透心的秋风大不相同，虽说冷峭，但心里却洋溢起一股暖洋洋的朝气。拨开垂下的一条条塑料门帘，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几颗柳树，几场细雨过后，干枯的树枝已嗅到春的气息，不知不觉间就抽出了一排排脆嫩的细芽，在微风中摇曳起了点点嫩绿；一抬头，几只小巧灵活的燕子挥舞着黝黑的翅膀点缀起了银白色的天空；似乎天要下雨了，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土腥味，这是大地独有的芬芳，我一边贪婪地嗅着一边慢悠悠地走向操场，还未到一半，两三只燕子就从高处划落下来，紧贴着地面上下翻飞，绵密的柔风携卷着细丝样的雨滴从天空淅淅沥沥地飘洒下来，悄无声息地落在青黑色的地砖上，绽出一个个细密圆小的水印。
“看来运动会是开不了了，还是回去吧。”
我不甘心地望了望远处白雾弥蒙的山，心里浮起一层淡淡的失落。凉风渐渐强了起来，呼啸着窜进单薄的袖口，激起了一层层寒意，我下意识地把手缩在里面，快步走回了教学楼。
“唉，好好的一场运动会就这样泡汤了。”
“是啊，天气真不好。”
……
还未走进教室，耳边就传来一阵嘟嘟嚷嚷的牢骚声。我对这场春雨倒不反感，反而觉得颇为清雅。绵绵的雨丝轻柔柔的，倚靠在斜风的怀里四处飘悠，在远远近近的半空晕出一团团皎白的雾霭在烟雨中摇曳生姿。
我坐在窗户旁一边看书一边欣赏这久违的光景，指尖刚滑过两三页，飘飞的思绪就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戳动打断。
“薇薇，你现在有空吗？有的话跟老师来一下办公室。”
“……嗯”
张淑娴的话使我颇感意外，这和她平日里呼喊学生的语气截然不同，一时间我竟反应不过来，愣了愣神才开始答话。楼道里空荡荡的，我跟在她身后一步一步朝办公室走去，脑中不断思索着她究竟为何一反常态。老实说，入学这么久，这还是我第一次平心静气地去办公室。
“别站着呀，坐下吧。”她刚把包甩到办公桌上，就转过身指了指我身后的椅子，这便使我更诧异了。
“薇薇，上次你和乔婷吵架，其实她也有不对的地方，老师的确做得不好，不该当众批评你，在这里向你道歉，不过我的出发点是是为你好，希望你不要往心里去。”
“嗯，谢谢老师，我知道了。”
“好的，那你忙你的吧。”
“嗯，老师我先走了。”
不知为何，长久以来我积攒下的沉沉怨气，两三句道歉话居然就轻飘飘地化解了，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诧不已。放下包袱的大脑无比轻松，轻灵的思绪随着字符跃动飘飞，连时间都比平时过得快上许多。
天气终于放晴了，雪白的云朵坠在湛蓝的天空上，随着清爽的微风聚散离合；和煦的日光透过片片云彩撒落在大地上，与地面的坑坑洼洼的水迹辉映起了光的温度。
“下午终于可以开运动会了。”
刚过晌午，暖柔的阳光一点一滴驱散掉雨后的湿凉，空气慢慢变得温热起来。棕黄的土操场上陆陆续续地站满了学生，简单的开幕式过后，就迎来了第一场运动会。黑压压的学生们在老师的指挥下很快疏散开来，分坐在东西两面的阴凉处。我坐在操场的西南边，一眼望去，场地正中央长着些零七碎八的杂草，一圈踩得硬实的黄土环绕在四周，虽说还未铺上塑胶，看起来很是粗陋，但胜在占地辽阔；四周是砖头砌成的小站台，墙边稀稀疏疏地栽了几棵杨树，一堆学生围在树下乘凉玩闹。没过多久，田径赛道上就排满了运动员，霎时间呐喊声、助威声、叫嚷声、嬉闹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我把头埋下看书，耳朵却不由自主地听着主席台传来的播报声，心里一分一秒地期盼着那个最想听的名字。
“……134班高仪，请到操场左侧田径跑道集合。”
他的名字总能调动我的欢喜，声音刚传入耳朵，眼前就浮现起他的笑容，心脏急促地跳动起来，脸庞似触电一样闪过一阵酸麻，心里却感到甜滋滋的。真是奇妙的感觉，我呆呆地坐在原地浮想联翩，嘴角居然笑了。
“薇薇，你在傻笑什么？”
身旁的姑娘戳了戳我的肩膀，自我陶醉的大脑立刻被拉回了现实，我不好意思地的收敛起笑容。
“没什么，只是想起个笑话，我去给同学加油啦。”
“嗯”
“啪”一声，我把书本重重地合在一起，站起身理了理衣物，朝赛道旁快步走去。远远得望见弯弯的跑道上站着几个运动员，高仪隐在最里面，旁边助威的学生一个紧挨着一个，密密麻麻地挤了三排，我只看了一眼，内心就后悔得团团转。
“哎呀！我来得太迟了，早知道应该跑过来的。”
枪声一响，嘹亮的加油声瞬间就淹没了别的啦啦队，我远远地停在后面，透过狭小的人缝艰难地偷看着。
“他为人真好，跟谁都处得来，比我强太多了。”我望着眼前黑压压的人群，心里浮起一阵又一阵的感叹，似乎在羡慕他的优秀，又好像在责备自己的不足。呐喊鼓劲的同学随着他的身影快速移动着，我跟在后面转悠了小半圈就没了兴致，站在原地傻傻地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又联想起他平日里的优秀，突然觉得他离我好远好远，似乎是画中的人，与我只有一面的交集。
我一动不动地傻站了一会儿，脑中飘飞着些乱七八糟的思绪，一股烦躁渐渐涌上心头，一时间我无处消解，便索性回到座位上，安安稳稳地看起了书。
不知不觉间，落日就在天边铺满了殷红的霞光，将余温一点一点洒向大地，暖洋洋的光线斜斜地射过来，在地面拉起了长长的人影。运动会将近尾声，只剩下最后一场短跑比赛，旁边的几个学生开始弯下腰整理水杯衣物，我不紧不慢地收拾起书本准备回家。
“啊！”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划破沉寂的暮色，我猛地抬头一看，刘菁摔倒在前面不远处的跑道上，挣扎着坐起身，膝盖旁擦出了一大片血迹，刺目的伤口上嵌着些零零碎碎的小石子，猩红的血液很快从伤口渗了出来，顺着小腿流到脚腕处，看得我脊背发凉。
周围的学生见状都停下了脚步，上前去将她搀扶起来，我赶紧放下书包，焦急地跑过去。
“你怎么样了？”
“还好，我不小心弄的。”
“我带你去医务室吧。”
一路上，我和她没有多说话，只是默默地走着。刚进医务室，就闻到一股浓重的消毒水味。我站在外面隔着玻璃远远地看，硕大的伤口上沾了些尘土，还在缓缓渗出血液，一粒粒渗人的石子隐在一片艳红的血肉里，我看得直是心惊肉跳，医务员蹲在旁边拿着镊子一颗一颗仔细地夹出，过了许久才被清理干净；棉棒在消炎水里轻轻蘸了几下，在她伤口上小心翼翼地点着，医务员的动作又轻又缓，她额头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在惨白的灯光下闪着晶莹的光。消毒的工作很是细致，忙活了许久才开始包扎。
一跨出门，一股凉飕飕的风就扑面而来，我立刻打了一个冷颤；暮色渐沉，清朗的天空隐约闪烁起了点点星光，早春寒凉的夜风习习吹来，打在身上格外澈骨，我看着她膝盖上紧裹着的一圈圈纱布，心中略有不忍。
“这样，我扶你回去吧，你这样子走回去会着凉的。”
“好的，谢谢你啦。”
走了没多久，路灯就亮了起来，朝地面打下昏黄的光线。我把她的一只胳膊搭在肩上，一步挨一步慢慢地走着，阵阵冷风迎面而来，她穿的单薄，手臂开始微微打颤。
“来，你披上我的衣服。”
“不不不，谢谢你。”
“没事儿。”
虽说我不想和她来往，但她也没伤害过我，碍于同学情面，还得保持面子上的热情。一路上她不断寻找话题，我礼貌性地应答着，直至一个十字路口，红灯刚刚亮起，我站在原地活动了几下酸痛的手臂，正准备看时间，左手就被她拉起，挽到了腹前。
“怎么了？你说就好了，别拉手。”
“作为你的好朋友，你可不可以听我一个建议？”
“什么？”
“以后要大方点，你是不知道，一群人都在背后说你小肚鸡肠，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你哪只眼看见我小肚鸡肠了？”
一句话便惹恼了我，本就抑塞的心情此刻更是心烦意乱，牙关不由地咬在一起，双颊的肌肉气呼呼地抽动了几下。她发现我在生气，便不再吭声。我和她就这样保持沉默，慢腾腾地朝她家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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