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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安八年(6)《小桐》


  赶了一天的路,终于在黄昏前回了家,本来可以骑马的他却选择了乘车,没有归心似箭的情绪,只管躺在马车里睡觉。

  “钟公子,到了。”

  千澈睁开双眼,伸了个懒腰,“啊?这么快?”

  “这还快?从早上走到现在,四个多时辰呢。”

  车夫给他撩开布帘,千澈整理了衣服和头饰跳下马车,车夫笑道:“钟公子好走。”

  “辛苦了。”

  “不打紧,以后要想再租车,您大可还来我家,老主顾都便宜。”

  千澈淡然一笑,转身朝东街那条路走去,嘴里说道:“我可不想贪这便宜。”

  走进一家成衣店,掌柜的认出了他,笑脸相迎,时不时说几句客套话,千澈一面应答着,一面拿起桌上的笔墨写下两个人的身高和所需的布料名,递给掌柜道:“林老板,您看看,两套云锦,两套素罗纱,一套绒圈锦,一套苏绣月华,一共六款布料,素罗纱按照我写的两人身高尺寸做,不要长袍,做成短衣小裤,云锦做成软毛织金披风,绒圈锦做成暗纹外衫,记住,齐身到腿,最后这套苏绣月华做成长袍,再添一块青蝉翼的腰带,款式就按照以往我的来做,不过素罗衫尽量从简。明天我让人过来付钱,你先给我安排下,最迟下个月初,没问题吧?”

  林掌柜接过他写的纸笺,仔细看了,说道:“钟公子吩咐的怎么敢怠慢,不过就怕这时间赶不及,前几天已经接了几十套了,裁缝和绣工他们忙的是一点空闲都没有,钟公子特意要赶在下个月初,可这做工却是赶不得,能否再宽限些时日呢?”

  “你说多久?”

  “下个月底?”

  “月底?那可有的等,要不这样吧,你先把素罗衫给我做出来,其他的能赶尽量赶,钱一并付了,不过我下回来的时候你就必须交给我了。”

  “那应该没问题。”

  “那好,算账吧。”

  林掌柜拨弄着账台上的算盘,核算价格,撕下一张清单记录账目,千澈环视四周,十多年的老店了,又扩充了两间门面。

  “掌柜的,我家的衣服做好了吗?”

  一声响亮的呼喊引起了千澈的注意,回身,只见一个穿着绒绸的年轻女子走了进来,林老板抬起头,放下手里的算盘,吩咐店里的人把她要的衣服拿出来。女子接过折叠好的衣服,一件一件打开,细心铺在店里的绸缎上,袖口和领巾之类的她都细细检查。

  “洪玉姑娘,你就放心吧,您家的东西哪敢有差错?从手工到裁剪,都是好几个绣娘轮番做,您看看这尾端收缝的地方,半点线头都没有,都这么熟了,你还不放心呢?”

  洪玉冷哼一声,将衣服重新叠好,对他道:“林掌柜,就是因为太熟了,所以才怕你们偷懒,小面上的瑕疵不仔细看倒无所谓,可也要分这穿衣的主不是?料子是其次,你说说,我家小姐能穿那起不细致的衣物吗?”

  “是是,所以我们才更怠慢不得啊。”

  “好了,衣服我看过了,结账。”

  千澈的半个身子倚在账台上,看着她说话以及熟练的动作,看样子,应该是某大户人家里做事的。

  “洪玉姑娘,一套贡绸和两段苏锦,加上手工费等,给抹个零头,二百三十两。”

  洪玉拿过他手里的账单,对他道:“半年前的一段苏锦不才二十两一尺吗?怎么又涨了?林掌柜,您可别只涨我一家的。”

  “哎哟,洪玉姑娘啊,你们罗家可是我们的大主顾啊,涨谁也不敢乱收您家的啊,今年苏锦产量少,我们才刚涨不久呢,不信你去问问其他家,看是不是早涨了?”

  “那我谢谢您了,又给我抹零。”

  “洪玉姑娘果真是尽心为主,要说罗家那么大的族业,还在乎这点散碎吗?”

  “别人是别人,这是我家小姐嘱咐的,不然你看我们管家来跟你讨过价吗?”

  “分这么清啊?”

  “明知故问,银票给你,数数。”

  洪玉一面将衣服放进布袋里,对千澈说道:“我说这位公子,从我进门到现在你就一直盯着我看,不觉得有些失礼吗?”

  千澈正看两人说嘴有趣的很,谁知一盆冷水泼给了自己,他惊问道:“姑娘,你说的可是在下?”

  “不是你还能是我?”

  “怎么我就盯着你看了?我也是来买东西的好不好?林掌柜,我的账算好了吗?”

  “好了,钟公子请你过目。”

  “嗯,价格不菲,但值。”

  洪玉转身就走,不再与他争辩。

  千澈收起了账单,对林掌柜道:“掌柜的,我刚才听你说罗家,难道,这姑娘是罗府的人?”

  “可不是嘛,这丫头机灵着呢,少一寸多一两都要斤斤计较。你说这罗家财大业大的,又是朝中名贵,没想到一个丫鬟还能这么省?嗨,真是笑话。”

  因为父亲在朝廷受排挤的缘故,千澈对罗家是没有什么好感的,眼下手里的事已经办完了,他出了成衣店的门,径直朝钟府走去。

  话说,钟府家每年除了钟父和钟母的寿诞,也是好久没有这般热闹过了,里里外外焕然一新,张灯结彩,几名工人正小心地抬着红木家具,在管家的指导下一步一步朝大门走去,仆人正忙着把新购来的工艺品搬进府里,络绎不绝的身影中,他发现了一脸苦瓜相的小桐,千澈上前,把着他的肩道:“小桐,这都是给千昱新婚时准备的吗?”小桐回头看了他一眼,不说话,抱起一整套玉瓷器就走,千澈仿佛是忘却了之前放他鸽子的事了,看到小桐竟然不理会自己,他跟了上去,“哎,你小子怎么回事?我跟你说话呢?”

  “公子您跟谁说话?”

  “你啊。”

  “小的跟公子很熟吗?”

  看见他一脸冷漠的样子,这才把之前的事给想起来,他摸了摸鼻子,尴尬的笑笑,说道:“小桐,都半个月了,再说,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你还在生我的气啊?”

  “小的不敢,小的身份卑微,哪敢生公子的气?”

  “抱这么多累不累啊?我来帮你....”

  小桐后退一步,躲开道:“不用,哪里敢劳烦您呢?这等杂活本就是我们当下人该做的。”

  “小桐!好好,是我错了,我不该骗你,我给你道歉行了吧?你甭这样跟我说话,听着糟心。”

  “今天客多,公子还是跟我这这个下人保持点距离,否则让旁人看到了不合规矩,斥责我也就罢了,要牵扯到公子您,可就是我的罪过了。”

  说罢,绕过他,朝廊下的方向走去,千澈一脸无奈,望着他的背影,冲他喊了一声:“这次是我理亏,那你想怎么样?要吃的还是要喝的?不然明天我带去钓鱼去?行不行啊?小桐?”

  依旧是没有得到回应,千澈叹口气,单手叉腰道:“好,就给你两天时间,让你出口气,这小子,至于这么较真儿嘛。”又想起他刚才的话,自语道:“客多?今天有客来吗?管他的,先去千昱那里看看。”

  兄弟俩的房间都在后院,中间隔了一座假山池,穿过一条走廊就能到。因为这次结亲的缘故,钟父命人将旁边的一块空地扩展开来,准备再建一个阁楼。当走到千昱的居所时,他正手拿图纸和一帮建房的工匠们讨论阁楼的修建事宜。

  “可以把我阁楼上那块种植地迁过来,中间留一层空隙,两栋房靠在一起就行了,不用凿穿。”

  “钟公子,可是钟老爷吩咐说,既然是为新房而建,让我们从旁扩大你住的那间,合并成一栋就行了。”

  “不用,分开比较好,又不是一两天就能建好的事。”

  “可是,钟老爷....”

  “我爹那里我去说,跟你们没关系,眼下就按照我说的去做,都听明白了?”

  “是。”

  “干活吧。”

  “千昱。”

  千昱回身,看见千澈朝自己走来,他淡笑道:“大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到一会儿,你这里是怎么回事?”

  千昱把手上的图纸交给工人,转身对他道:“这不快临近婚事了嘛,爹说在我住的这里再建一栋阁楼,我正跟工匠师傅们商议呢。”

  千澈点头道:“可以啊,反正后院大多是花圃和小菜地,倒不如多盖几间房子。”

  “你回来得正好,今天父亲请了王大人到家中做客,晚上一起用膳。”

  “哪个王大人?”

  “准确来说,是我未来的岳父,王赫盈。”

  千澈听闻,惊讶道:“跟我们结亲的是王家?是哪个千金?”

  “他不是就只有一个女儿吗?你不知道?”

  “那是我记错了。千昱,婚期定下来了吗?”

  “选好了日子,十一月初六。”

  “什么?下个月?初六?”

  “对啊,娘还特意看了黄历,怎么了?”

  “爹不是跟我说,最快这个月下旬吗?早知道我.....”

  千昱疑惑地看着他,千澈收起刚才的苦瓜脸,笑道:“我是说,早知道还有一段时日,我就在外面多玩会儿好了,省得一天到晚听娘唠叨你的婚事,顺带还数落我。”

  千昱轻笑不语。

  “哥,我到书房去见王大人,一会儿见。”

  千澈把着他的肩膀坏笑道:“干什么?这么着急去见你的老丈人啊?生怕他不把女儿嫁给你是不是?”

  千昱轻轻推开他,调侃道:“少来,你以为自己就能躲过去了?到时候可别来请教我啊。”

  “你放心,绝对不会,我没那个闲工夫。”

  “老实说吧,那可由不得你。”

  兄弟两个耍了一番嘴皮子,千澈朝回房的路上走去,想到婚事还要到下个月去了,他就后悔自己回来的太早,现在走又找不到合适的理由,眼下小桐又不搭理自己,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府里这几天偏又赶上热闹,心烦意乱的他顺着走廊下的长凳一屁股坐下,半倚着身子望着前方出神,心里只想到这个时辰点,小义应该从山上回来了。

  “晚饭,厨房,对啊。”

  千澈忽然想到什么,起身快步朝厨房的方向走去。还没进门,就闻到空气中飘来一阵爆炒蒜蓉的香味,他鼻子一痒,打了个喷嚏,踏进厨房门,正在切菜的张妈看见他,笑问道:“大公子,您回来了啊?”

  “嗯,张妈,这就开始做菜了吗?”

  “是啊,今天有客,要多做几个菜。大公子您先出去吧,到点了会叫您的,厨房里油渍多,小心别把衣服蹭脏了。”

  千澈挽起袖子,上前道:“张妈,我还是特意来给你们打下手的,有要洗的菜吗?米蒸上没?”

  正在干活的其他人见他这样,各自面面相觑,不知所措,要知道,平日里的千澈几乎从不进厨房,当然,进与不进差别不大,因为他根本就不会做饭。张妈放下手里的菜刀,顺着把手往围裙上擦了擦,上前劝阻道:“哎,大公子您这是干什么啊?”

  “张妈,我真是来给你们打下手的,那个,坛子里的泡椒是不是要抓些出来?”

  张妈拦住他道:“大公子,您还是出去吧,这些事儿让我们做好了,您别耽搁我们干活,还有好几道菜没做呢,今儿有客呢,千万怠慢不得。”

  “张妈,我....”

  “公子,你干什么呢?”

  他一抬头,发现小桐端着洗好的菜走进来,张妈见状,赶紧说道:“小桐,赶紧让公子出去,哪有他给我们打下手的道理。”

  小桐上前,将菜递给另一个切菜的仆人,对他道:“公子,您出去吧。别耽误大家干活。”

  “小桐,你信我,我会炒菜了。”

  “公子,你的意思是说,这段时日你在外特意找厨子学手艺去了?”

  “可以这么说吧。”

  张妈在后面给他使眼色,小桐拉着他的胳膊就往外拽,见他走了,众人松了一口气,却忍不住嘀咕道:“你们说大公子这是怎么了?”

  “难不成是看到二公子要成亲了,心里有些不满,所以跑厨房来找事做?”

  “那他不是该去找老爷吗?”

  “还是说大公子想炒盘铁砂给老爷吃呢?”

  说着,众人都笑起来,张妈斥道:“胡说什么?不干你们的事,话就别那么多。”

  众人暗自笑笑,继续干手里的活。

  院里,小桐松开手,不解地问道:“公子,您老实告诉我,这段时日你到哪里去了?怎么一回来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

  “哪里就变了一个人了?就因为我进了厨房?”

  “您说呢?难道还真让我信你说的,找厨子学手艺去了?还是算了吧,有这功夫,您肯定乐意多去钓几条鱼。”

  千澈笑笑,顺着院子里的石凳坐下,倒了两杯茶,对他道:“我还说,你要真生我的气,就给你两天的时间,没想到,是我高估你了。”

  “别以为我说两句,你放我鸽子的事儿就这么算了。”

  “那你说,要怎么办才好?”说着,将倒好的茶水递给他,“坐下喝。”

  小桐看他一眼,站在原地不动,千澈身子向前倾,伸出手拉住他的衣角道:“坐下。”

  拗不过他,小桐接过茶,与他同坐,千澈略带愧疚道:“不是我故意要放你鸽子的,我只是想你待在府里,上次陪我去找红菌,回来时脚上磨了好多水泡,你说说,我怎么忍心再让遭罪受呢?”

  “难不成,你这次又去了....”

  “嘘!”千澈示意他小声,左右看看说道:“不许告诉别人啊。”

  “红菌咱不是拿到手了吗?你还去找他干嘛?他是不是问你要银子了?”

  “没有的事儿,我,我....”

  千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或许说,他解释了小桐也不会理解。

  “公子,咱们跟他充其量也只是萍水相逢,你犯不着跟他走那么近,万一他要知道你是谁,保不住就能动歪心思,兴元镇离昌林又这么远,你要真出点什么事,可让老爷夫人怎么办?”

  “不是,我说你是不是听我娘的话听多了,怎么变得跟她一样神神叨叨的呢?”

  “公子,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老实告诉你吧,当天你单独随他下乡的时候,我就盘算着,如果第二天你没有回来,我一定去报官。”

  千澈差点把嘴里的茶喷出来,知道再怎么说也是多余了,摆摆手道:“行了。”

  “公子,那以后你不会再去了吧?”

  “我去不去是我的事儿,你嘴巴给我严实点儿。”

  “公子,你....”

  “桐屿,这事儿除了你没别人知道,你要信不过,下次大可跟我一同前去,再说,你跟小义不过是一面之缘,至于那样揣测他吗?”

  “我没有贬低他的意思,我只是,担心公子你。”

  “不要担心,我好着呢。”

  小桐感受到他有些动怒,小声道:“知道了,公子,你放心吧,我不会告诉老爷和夫人的。”

  “爹娘是其次,要是千昱问起你我去哪儿了,你只说我去樊城那一带钓鱼游玩去了。”

  “二公子?他应该不会过问你吧?”

  “那最好。”

  舒缓了情绪,千澈对他道:“小桐,难得还有小半年的时间,你就让我好好玩会儿吧,等到明年乡试,不管我考不考得上,都由不得自己了。”

  “公子真这么信得过他,那我就不劝了。”

  话音刚落,一阵清脆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接着就是一阵骂声,两人起身,朝前面走去。

  “死丫头,饭没吃饱还是饿昏了?连个东西都拿不稳?”

  “对不起,尹叔,我没留意,脚下有个石阶。”

  “这是定制的官窑碟,扣你十年的工钱都还不上。”

  “尹叔,您别扣我工钱,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

  “不扣你扣谁的?”

  “怎么了?”

  尹老板看见千澈走了过来,立刻低下声音:“钟公子。”

  千澈看见满地的碎渣,一个绑着麻花辫的小姑娘跪在地上哭泣,小桐见状,将她扶起来,那丫头说什么也不愿,只一个劲儿哭。尹老板见状,呵斥了她一句,这才有所收敛。

  “真对不起啊,钟公子,这死丫头把您府上买的官窑碟打碎了,我说了她两句。”

  “您这说两句就把这小姑娘给吓得直哆嗦,小桐,扶她起来吧。”

  “是。”

  “碎就碎了吧,谁都有失手的时候,以后做事多些小心就好了,钱算我们的,你也别为难她了,东西搬完了就早些回去吧。”

  “好,好,是,还不多谢钟公子。”

  那丫头作势就要跪下,小桐扶着她道:“好了,没事了。”

  事后,小桐似有感触道:“公子,还记得我初入府里的时候,也是把什么东西给打碎了,你当时说的话和今天如出一辙。”

  “是吗?我都不记得了。”

  “可我记得,当年您这番话,让我心生感动,想必那姑娘也会记着的。”

  千澈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打了个呵欠道:“赶了一下午的路,我回房歇一会儿,到时候你过来叫我,今天家里有客,不能迟。”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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