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篇（上）李家有女

“泷”为大泽，位于大陆最东，其广几近无限。
陇川山脉沿泽而走，挡住了从泷海上刮来的飓风骇浪，形成了适宜人生存的广阔内陆，是为东域。
陇川李氏是陇川山脉最大的受益者，也是山脉的主人，东之国的守门人。
千年前的圣者之战，李氏先祖大放异彩，立下不世之功。战争胜利之后，李祖放弃了东之国主许其的爵位高官、赏赐无数，只身来到陇川，开山立户为国守门，一守至今，上千年来传为美谈。
经过不断的繁衍生息，东之国日趋繁华，人口达到鼎盛，郡县城镇无数，李氏家族所在地经过千年的聚集，形成了陇川山脉一代最大的城市——临陇城。
李祖逝去之后，其子孙人才凋敝，曾经执大陆修士之牛耳的李氏逐渐不复当初。尤其最近几年，大陆之上能人辈出，青年才俊各领风骚，百花斗艳，唯独李家默默无闻，再加上李氏之人行事低调，几番之下，整个李氏已经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野。
临陇城东，李府。
一向冷清的李氏门庭今天热闹非凡，不但厅廊之间坐满了临陇的达官显贵，连外院甚至府门外都站满了平民百姓。
诸人时而举目观望，面现忧色，时而交头私语几句，又似若有所悟，眉目舒缓开来。
今天，正是李氏一年一度的契魔大典。
契魔大典每年都会举行，但今年的大典受关注程度却与往年大不相同，不但临陇城所有人翘首祈盼，连周围的大小城镇也陆续有人慕名前来，适逢其会的异国人士竟也不在少数。这对一向低调的李氏来说，谓之百年一遇的盛会，亦不为过。
不为别的，只因今年参加大典的人里有一女，名曰李雁依。更因为，为其主导契魔仪式的乃是李家传说中的人物，已经闭关修行逾百年的李钧阳！
正值初夏，凉风暖阳，李府后院的小湖中有一小亭，亭中石桌石凳一应俱全。
一个眉发皆白面容却红润的老者端坐在石凳上，慢慢的品了一口茶，对亭外另一位锦衣老者道：“城主大人，何不进来喝口茶消消暑？”庭外的锦衣老者正是临陇城主李邈。
李府占地广阔，后院深处峰峦起伏，其中一峰的山腰建有一处木阁。李邈往那木阁瞅了几眼，又来回踱了几步，终于叹口气走进亭来，在白发老者对面坐下，将面前小杯里面茶水一饮而尽，叹声道：“我的家主大人，木阁里面可是你的孙女，你一点都不着急的吗？”
白发老者乃李家当今家主，李相时。闻言他微微一笑，轻轻摇头。
李邈又道：“据我所知，今年李家新晋一级修士三十七人，其中四人被选出来融合契魔，此次契魔大典已接近尾声，不知结果如何？”
李相时道:“仅三长老的幼孙李笺一人融合成功，成为契魔修士。契魔属性为普通的刚系磐石属性，中人之姿。”
“如此结果，可还满意？”
“我早有所料，毕竟从最初的灵力测试也能看出一二来。”李相时言中之意，虽然不满意，但我早有所料，也就没抱很大期望。
旁边的李邈则是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这已经是最近几年来，李家契魔大典水准最差的一次了，参与人数、成功率皆是。
天地之间有灵气，人通过修炼，化之为自身作用，是为灵力。能够使用灵力的人，叫做修士。
有修士潜质的人通过修行，从最初的灵气感应，到运行周天，然后通过学习功法修炼，最终在下丹窍形成源海，整个人脱胎换骨，正式成为修士，从此就能自如运用灵力，是为“凝于源、行于法”。
成为修士之后，具备能力和资源的人会在第一时间选择融合契魔，进一步提升为契魔修士。
契魔，天地灵气在特殊机缘下形成的“种子”，乃一种纯能量体，其形态万千，功能各异，形成的条件也是千奇百怪。名山名水经久蕴育，暴风雷电顺势而生，极寒酷热的极端环境，甚至育于妖兽体内。
契魔各不相同，但它们的共性是，能与修士相结合，寄于源海之内，在灵力的饲喂之下为修士所用，二者休戚与共，一起成长。
有句古语叫做“修士易得，契魔难求”。
人只要具备修士潜质，加上苦练不辍，无论早晚，总有成功的那一天。但想要契魔就难得多，不但对修士的资质水平要求很高，对年龄等诸多条件都有苛刻的限制。契魔亦极其稀有，融合契魔也有很高的失败几率，所以契魔修士非常少见。
以临陇城为例，一个关于契魔出现的消息，就能形成一股竞争的暗流，各种大小势力都会蠢蠢欲动。等到它真的出现，哪怕是最低级的契魔，也能引起腥风血雨。
简言之，能够成为契魔修士的人少之又少，每一个都是上天眷顾的宠儿。
每年到这个时候，李家会把一年之间新晋的年轻修士组织起来进行比斗遴选，成绩优秀者会获得融合契魔的机会。
李家每年都有新的契魔修士产生，原因无他，源于一个家族的千年累积。
……
李邈见这个本家语气平淡，嘴角挂着微笑，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气道：“亏你还笑得出来！最近世道不怎么太平，坊间兴起一个传言……你知道的吧？”
李相时给他续了一杯茶，“你是说‘千载生息，大乱将至’的传言吧？这个说法很早就有，不过最近又被翻出来了而已。”
“这么说并非无中生有……万一此言成谶，你李家最近几年这般不济事，莫说兼济他人，如何能独善其身？”
其实“不济事”只是李邈的玩笑话，李家再积弱，那也是传承千年的修士世家，底蕴之厚，不是几年不景气的大典所能动摇的。
“儿孙自有儿孙福呐！再说了，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吧，今年还有雁依不是吗？”李相时朝山间木阁比划了一下。
相交半生，李邈早就习惯了对坐这位卖关子的本事，于是又开口道：“李家主，雁依之才我素有耳闻，可这会已经大半天过去了，你就一点都不担心？”
“我明白老弟你想说的，契魔之事，或成或败，多在半个时辰之内结束。坚持到一个时辰的基本没有，像雁依这样足足半天的……我心里也是没底的。”
李相时放下石杯，正了正身姿，道：“我虽然自诩看淡世事，唯独对这个孙女喜爱异常，又期之甚深，但是，现在情况这般诡异，为啥我还有心情喝茶呢？”
对上李相时灼灼的目光，李邈有点恍然，对着远处木阁拱了拱手，轻声道：“难道真的是剑圣他老人家亲自出马……”
李相时微微颔首，道：“老弟啊，都说雁依天纵之资……这娃今年正值二八，就算现在契魔成功，十六岁的契魔修士虽然也不常见，但离天才二字，恐怕还差的远吧？拥有这样资质的少年，北域闻人氏、教廷、联邦尚家……哪家没有十个八个的？”
事实确实如此。李邈闻言一呆，“请老哥指教。”
李相时轻笑道:“事到如今，也就不瞒老弟了，雁依现在已经是二级初阶修士。而我们等她晋升二级，已经等了整整六年！”
修士级别不同，对灵力的感悟、利用差别很大，体内灵力的量与质也大不一样，所以实力天差地别。即使同级，处在初阶、中阶、高阶和顶阶的不同阶段，差距也很明显。
李邈表情一滞，有点失神，“二级？！……也就是说雁依十岁成为修士？仅过六年又再次晋级？！我特么……等等，二级修士才融合契魔吗？”事情有些超出认知，他已经语无伦次了，还爆了粗口。
李相时自豪道：“雁依十岁成为修士，乃我生平仅见。自李家有记录以来，只有族老大人——也就是剑圣他老人家比之略胜一筹，这孩子实乃数百年一遇的天才！”
李邈无言以对。十岁的孩子，一般刚刚显露出修士资质，开启修行之路，而最终成为修士，往往需要数年甚至数十年的修行。十岁的修士，乃他闻所未闻。
李相时又道：“这等资质，李家上下自是百般珍重，万般呵护，族内资源予取予求，契魔当然也是随便挑选。但是，”李相时饮了口茶，继续道:“六年前的契魔大典之前，族老大人突然出关，阻止了雁依参加当年的大典，然后带着雁依一起闭关了。”
说到此处，他露出一丝苦笑，“作为李家之主，那是我第一次得见族老真容。直到前些日子，族老大人带着雁依出关，并让我放出消息，要亲自主导雁依契魔之事。那时我才惊觉，雁依已经成为了二级初阶修士，并且仍未融合契魔……对，我当时跟你现在一个表情！你问我为什么非要晋升二级才融合契魔，我不知道！”
李邈张大了嘴，一脸呆滞。
“我能沉得住气，完全是因为相信他老人家。雁依虽有其才，但指点她的那个人却更加妖孽，并且是已经活了超过两百年的存在。”李相时补充道。
成为修士之后，灵力开始被利用起来，不同功法之间，灵力运行方式繁复多样。
这其中就有一个定型的问题。
契魔与修士融合之时，能强行改变修士的经络和穴窍，使其变为适合此种契魔本身的类型。随着修士实力的提升，经络逐渐成熟，就会给融合带来阻碍。这跟契魔有年龄限制是一个道理，年龄越大，经络越成熟，越难以镌刻。
一般来说，二级是一个分水岭，修士到达二级之后，融合契魔的成功率变得很低，效果也不会很好。李邈的疑惑也源于此。
当然，家主李相时的信心也并非无的放矢，只因“钧天剑圣”李钧阳声名太盛。
圣者之战以来，李家几度沉浮，最终几近销声，偏于陇川一隅几百载，渐渐淡出历史舞台，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约两百年前，圣墟之争开始。这一年，李钧阳横空出世。
圣墟之争席卷整个大陆所有的修士势力。当时四大域以东域为最弱，东域修士魁首李家仅遣李钧阳一人参与其中，对抗其他三域合计过百高手。
这种认怂的行为被其他三域的修士视所不齿，李钧阳也被认作是李家的弃子，被百般嘲弄。
然而，事实并非如此。圣墟之争持续数年，最终百余高手存活下来的，不足十人，其中最大的赢家，就是开始被认为是弃子的李钧阳。
相传圣墟之内，李钧阳无人能敌，冰火双剑一出，见者绕道，五人以下的小队，无有能撄其锋芒者。
近百大陆顶尖高手的陨落，成就了李钧阳不世之名。圣墟之争结束之后，李钧阳名声大噪，“冰火相骈，剑舞钧天”的名号，响彻大陆。钧天剑圣之名，自此流传开来。
正当所有人都认为，李家又要在他的带领下称雄大陆数百年的时候，李钧阳圣墟归来，却直接宣布闭关，在其正值巅峰的年纪，就此杳然无踪，留给了后世人无尽的猜测。
有人猜测其突破修士极限，化身为仙飞升而去，又有人怀疑他在最终晋级的时候遭契魔反噬，为了不落个神志被夺贻害苍生的下场，寻了隐秘之地自绝而亡……众说纷纭。
普通人的一生不过百年，就这样物是人非二百载，再厉害的人物也抵不过时间消化，李钧阳这个名字也逐渐被淡忘。直到不久前，李家突然宣布李钧阳出关，将为李雁依主导契魔事宜，钧天剑圣的名号才又被人提起，他当年的辉煌战绩也再次流传开来。
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在李邈城主的逻辑思维里，哪怕剑圣他老人家真的出关了，也跟一个略有资质的小辈扯不上任何关系，李家放出的消息不过是个噱头而已，目的是为李雁依造势。
甭管这李雁依是个谁，就算是李家后厨里养的阿猫阿狗，一旦抬出李钧阳这位祖宗，什么也不用做，整个东之国就先知道她了。
乱世疑至，沉寂已久的李家若想重新进入人们的视线，这是最快的办法。祖宗的名号在那摆着，不消费就等于浪费啊！——这是李邈的想法，也是明眼人的共同认知。
但按照刚才李相时的说法，真实的情况似乎恰恰相反！李家不但不是故意借李钧阳之名为李雁依造势，反而说的更保守了一些。
听家主的语气，放出消息这个操作还是剑圣大人亲自指示！而且这也并不是他老人家第一次出关，六年前就已经有一次了，也是因为李雁依。
这里面包含的东西太多太多……
要知道这位传说大佬根本不关心什么李家大业。当初明明有实力振兴李家，却巅峰隐退，一隐就是二百年，这期间李家各种大小事经历了不知多少，从未见其踪影。
就连李家人也都渐渐地将“李钧阳”三个字归为历史了，也就是老一辈人偶尔瞥见后院半山腰那个小木阁还能记起点什么来。
那位大人到底在谋划什么呢？或者仅仅是大限之前衣钵的传承？再怎么说也有两百多岁了啊，差不多是极限了吧……
但这也说不通，因为圣墟之战的关系，李钧阳的仇家遍及整个大陆，将年幼的传人扔到风口浪尖真的可以吗？真要传承的话，应该是越低调越好吧……
突然一阵嘈杂的声音打断了城主大人的思绪，抬眼望去，只见山腰的木阁之上升起一股火红的氤氲之气，绕阁盘桓久而不散，呈龙飞凤舞之姿。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束气息吸引，嘈嘈切切互相议论着眼前的景象。
一刻钟之后，火红的气息聚敛了起来，现成云状，愈发凝练，隔着老远都清晰可见。周围的温度似乎也都上升了几分，围观人们脸上凝起了细密的汗珠。
“恭喜家主大人，雁依之事成矣！这真是临陇城多少年来罕见的喜事啊！喏，这块属性尚佳的火灵晶今天刚好带在身上，就送给雁依当贺礼了！”李邈说着掏出一块掌心大小的绛红色棱状晶石，一脸肉疼的递了过去。李相时收下，也不在意，随口称谢。
李邈跟在外面凑热闹的人们不同，他是一城之主的同时，本身也是个身怀契魔的高手，乃识货之人。契魔融合竟能呈异象，这是多么的不可思议！跟她的未来相比，一块稀有的灵晶不算什么。
“看来今天的准备还是不够充分，改日找个机会得再找补一番。”李邈暗下决定。
又不多时，凝练至极限的红云安静下来，最终倏地一下隐进木阁不见。
凉亭里二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的松了一口气，这场罕见的契魔仪式终于落下帷幕。
“咳……看这景象，雁依这娃的契魔应该是单一的火属性吧，不知融合的何种契魔？”李邈问道。
李相时瞅了李邈一眼，“具体是啥我也不清楚，但听族老的意思，该是异榜上排名前一百的契魔吧！”
大陆有四榜，分别是人、异、灵、绝。其中异榜是给契魔排名的榜单。
李邈被这话震的外焦里嫩，喃喃道：“我的天……第一次听说有人直接融合异榜上的契魔，还是前一百的！人的名树的影，剑圣大人不愧是传说中的存在啊！这鬼神手段，我辈之人连想都不敢想……”说罢，眼神中的艳羡已经有如实质。
契魔融合的过程其实很有危险性，有些人失败并因此丧命，这还只是普通的契魔。契魔本身越强大，这种危险性越高。
异榜前百的契魔，大多数都“名魔有主”，而且都是随着所属修士实力的提升，它本身亦不断进化而来。
比如李钧阳的契魔——冰火青影，在李钧阳废墟归来，展现出七级以上的实力之后，就长年占据异榜第六位，直到现在。
未经进化就已经排在榜单之上的契魔，少之又少，获取难度难以计算，想要融合也是基本不可能。其狂暴的能量，一般修士连与之共处一室都很难做到。
怪不得要李钧阳亲临，难怪要等到李雁依成为二级修士之后，难怪要费这么长时间……李邈震惊之余，很多疑问也就恍然了。
看着这位好友一脸的不可思议外加艳羡，李相时一直沉稳的表相也终于破功，忍不住大笑道：“雁依这丫头果然没让我失望！族老的手段也实在是……强大到令人无法想象！我辈之幸，家族之幸啊！哈哈！”
数年难见李相时这么个大笑法，李邈此时却也没有心思挖苦一番，他瞬间想到了另一个问题：“既然结束了，剑圣大人会不会公开露面呢？”想了想似乎不太现实，他又改口道：“起码带着雁依过来这里一趟？”言罢一脸期待。
李相时沉吟一番，道：“虽然族老大人的灵力深不可测，但这么长时间下来，想必精神也会很疲惫吧？”言外之意应该是不会过来了。
话虽如此，却也让人有些失望。
既然不得见，那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李邈刚想告辞，却见一个身着白衣、面容俊朗的青年带着两个侍卫正向小亭这边匆匆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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