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赏花会（下）
花容想安安分分做个吃瓜群众，只在旁边看着就好，偏有人不让她如愿。
“妹妹前几天让人送到县衙里的插花，老爷很喜欢，特别让摆在了他书房桌上。”
青岚状似不经意地道，然后以眼神鼓励花容，让她下场参加，给这些人一点儿颜色看看。
来清平县几天，青岚对花容的事情也了解个七七八八，很是替她抱不平。便想着借这次赏花会让她出一出风头，一解心中的郁闷之气。
哪知道机会给了，花容还是低调的不愿意参加，少不得自己来推一把。
“……”
花容哭笑不得，早知道她就不送那劳什子的插花。现在倒好，青岚以为那是她做的。
这答应还是不答应，她都很为难！
不答应吧，县令夫人都这么说了，就是希望她参加，拒绝是不给面子。这要是答应了吧，一会儿插的乱七八糟，大家就该质疑县令大人的品味了。
“能得县令大人夸奖，云夫人的插花技艺一定很出众了，我们还真想见识一下！”
洪雪娇轻笑道，她对插花一道向来自负，这会儿势要同花容比个高下。
“洪雪娇都这么说了，莫非你不敢同她比？”
梁秋燕见缝插针道，她对洪雪娇十分有信心，这会儿便想借机杀一杀花容的威风。
青岚以眼神示意：“都这地步了，你还不下场？”
花容以眼神回她：“我不会！”
青岚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如果她没会错意，刚刚花容的意思是——她不是低调，也不是谦虚，她是真不会！
再想到刚刚说的那番话，青岚恨不得时光能倒流，这下好了，不但花容要丢脸，连她和老爷的脸面，也要一并给丢了。
如果可以的话，花容很想让心月替她上，可惜众目睽睽之下，大家的眼睛都雪亮雪亮地盯着她，完全没有作弊的可能。
眼看着这场才艺比拼就要开始，花容急中生智道：“年年都是这般，没有半点儿新意，这一回咱们不如玩点儿有趣的？”
青岚见花容似乎有了主意，连忙配合道：“说说看，怎么才算得上有趣？”
一旁不少夫人们也都来了兴致，正如花容所说，插花比试年年有，也不知道看了多少回了，她们还真想听听，如何玩的有新意。
就连洪雪娇和梁秋燕，也被这话题给吸引了，两双眼睛盯着花容。
“所谓名师出高徒，不如咱们各自从自己随身的丫鬟里挑一个最聪明伶俐的，以一炷香时间为限，将自己会的教给她们。然后，让她们下场比试，分个高下如何？”
有人就问了——“那万一，挑到一个笨的怎么办？”
花容十分从容地道：“那就要看眼力了，这也算是比试内容的一部分。”
“她们有的带了四五个丫鬟，可我只带了一个，岂不是没得选择？”
又有一位夫人皱眉道，她只带了一个随身丫鬟，其他都是家丁，此时皆在不远处候着。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种。”
花容微微笑，言下之意，这只能怪你运气不好了。
“这倒有趣，你们觉得呢？”
青岚点点头，先说了自己的看法，然后有征求其他人的意见。
花容面上严肃，心里笑的不行——你都说有趣了，其他人就算有意见，又哪里敢说？
“比就比。”
洪雪娇还是很有信心的，她学插花的时候，凝露就在旁边侍候着，多少也会一点皮毛，她还是很有胜算的。
至于其他人，不少也是这么想。但事实上，插花算得上是一种高雅的兴趣，那些丫鬟就算当时在场，又有几个会留心学的？一个丫鬟去学千金小姐的做派，图惹人笑！
此话一出，正中花容下怀，她一本正经地招呼心月道：“一炷香的时间太短，我只能尽量教，你可要仔细听好了。”
“是，姑娘。”
心月低着头，十分配合地道，只有嘴角微微翘起，泄露了她此时的心情。
于是，主仆两个坐在藤桌旁，花容压低了声音开始“授艺”。
花容：她们的水平估计都不高，一会儿你就故意做的差一点儿，千万不要露馅儿了。
楼心月：“好……”她还是头一回，和人比“差”！
花容：“还是看情况吧，只要比她们好那么一点儿就成，要是输了，县令夫人会没面子。”
楼心月：“……”
一炷香的时间很快过去，其他人都是交代身边的丫鬟表现好点儿，只有花容叹气道：“你资质有限，只要尽力就好……”
其他丫鬟纷纷向楼心月投来羡慕的目光——“有这样一个温柔又善解人意的主子真好！”
被特意请来做评判的温娘子，乃是花艺馆最有名的教习，她一直挂在嘴边的话——插花，又称为花道，是一门高雅的艺术。
这体现了一种情趣，一种品位，一种修养。
这一次的插花比赛，是她所主持过的最“不堪回首”的一次。
看到桌上那些被剪坏的花枝，以及地上一片的狼藉，她觉得脑袋一阵阵抽疼。
看看这个，恨不得把所有花都插到瓶里去，岂不知用材原则乃是——多多许不如少少许，以少胜多才是根本……
还有这个，大红大黄，色彩太鲜艳，俗艳至极！
温娘子挨个儿看下来，勉强挑出一个能看的，闭着眼睛道：“此为最佳。”
说完这话，几乎是捂着心口坐下，她实在耻于说出这一个“佳”字。
“没想到，你这都能赢。”
花容一脸的意外，摇摇头道。
“都是姑娘教导有方，奴婢这等微末技艺同姑娘比起来，实在是天上地下。”
楼心月更谦虚，完全不居功，把她自己贬低到泥里。
温娘子听了这话，登时对这一主一仆改观不少——“云夫人若有闲暇，可到揽芳花艺社一叙。”
这话一出，又引众人一阵嫉妒羡慕，清平县城最好的花艺社，便是温娘子创办的“揽芳”。若得了温娘子的承认，便堪称是真正的淑女，也会是各家争相求取的热门对象。
“临近正午，我已请了清平寺备下斋饭，咱们且下去吧！”
青岚对此结果十分满意，只是这忽上忽下的，一颗心有点儿受不了，好在是虚惊一场。
“若有机会，不如咱们痛痛快快比试一场，分个高下。”
洪雪娇输了比试，委实不甘心，循着石阶而下，走到花容身边扬声道。
“好。”
花容答的十分干脆，只要洪雪娇能找得到机会——
清平寺的斋饭，并非花容想象中的青菜豆腐，虽然没有肉，但不少菜无论是看着还是吃着，都和肉无疑。
“姑娘，咱们为什么要在客房吃？”
杏儿给花容夹了一筷青菜，有些不解地道。姑娘赢了比试，正是风光的时候，为什么要躲起来？
本来她还以为姑娘是真的胃口不好，看她现在吃的欢快，可见胃口不好根本就是借口。
“杏儿，做人要低调，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花容也知道今天大大的出了风头，成了焦点，这会儿那些人正盯着她呢，但凡不小心有一点儿错处就会被放大。
她又不是真正的大家闺秀，看看对面坐的心月，那小口小口吃饭的姿态也很是优雅，这都是自小训练出来的。若是真金自然不怕火炼，可她一个半路出家的半吊子，有几两重，自己还是拎得清的。
“奴婢知道了。”
杏儿连忙应道，她是识字不假，可姑娘一开始拽文，什么之啊兮的，她就头大。好在她知道，姑娘的一大段话里，其实也就“做人要低调”这句有用，其他的都是附加解释，只要听懂第一句就行了。
花容继续愉快地吃饭，她承认，自己就是故意的。
为了避开回城人潮，花容刻意等到人少的时候下山，却不想在半山遇到了花明珠，后面跟着一个随身丫鬟。
看她样子，应该是来清平寺拜佛，却不知道为什么心不在焉，直往石阶外侧走去。那丫鬟跟在她身后不远处，见了竟然也未出声阻止。
花容本来不想管闲事，但让她眼睁睁看着花明珠坠下山去，也没那个狠心——“二堂姐？堂姐！”
花明珠听闻有人叫她，这才回神，看到是花容，神情还是淡淡的，竟然没有像往常一样冷嘲热讽。
再看她打扮，也不似往日那般花枝招展，头上的金步摇，手上的金镯子都不见了。
“二堂姐，当心石阶。”
花容出声提醒道，却见她侧脸隐隐约约透出红印子，虽然刻意扑了粉掩盖，离的近了还是能看得出来。
这是，挨了巴掌？却不知道，是谁打了她。
花明珠未出声，只沉默看了花容片刻，又继续往山下走。这一回，步子快了许多。
待两人各自上了自家马车，花容还是觉得诧异，印象里花明珠都是骄纵跋扈，什么时候有这般失魂落魄的样子？
“姑娘你不知道，陆师爷新纳的妾室是个有手段的，二姑娘哪儿是她的对手，生生吃了几次亏。去告状，却被反咬一口，最后挨了陆师爷一巴掌……”
杏儿这两日注意力都在赏花会上，竟然把这件事给忘了，花明珠一个正室反倒被妾室整治了，这事儿早成了笑料，尽人皆知。
“和妾室争风吃醋，就算是娘家也没法儿管，怪不得——”
花容了然，花文宗那等假清高，绝不会因为这种事情替女儿出头，花杨氏又不济事，听了大概也只会替女儿哭一场。
“二姑娘总爱欺负人，这回可算遇到个厉害的！”
杏儿却并不同情她，这就叫，恶人自有恶人磨。
入夜，花容在大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虽然不会碰到云栖梧，但也严重影响了他休息。
“你说，陆师爷凭什么？她凭什么敢打花明珠？”
她从清平寺回来，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
云栖梧疑惑地看她，据他所知，花容和这位堂姐的关系并不好，不至于为了她的事情，气的睡不着觉吧！
花容也察觉她刚刚的话让人误解，但事实上——“我是说，陆师爷是个聪明人，当初娶花明珠做继室，多半也是看在嫁妆上，加之还有一个前途有望的大舅哥。就算花明珠失宠，但陆师爷也不太可能为着一个妾室扇她巴掌。”
毕竟，打了花明珠，那就是下了花文宗和花景钰的面子。
可偏偏，陆师爷就是打了，这就不合情理了。
云栖梧点头以示肯定，这番分析很有道理。
花容得了鼓励，继续道：“一个人有所依仗，无非财势二种，新县令刚来，陆师爷不可能立刻得到倚重。可若说财，陆家又有什么财？”
云栖梧淡淡提醒道——“除非，他最近发了横财。”
“怪不得，花明珠手上多了几个沉甸甸的金镯子……但显然，这件事她是不知道的，不然以她爱显摆的性子，一天就传的人尽皆知了。”
花容想明白了，也就不纠结了，翻了个身，很快睡的香甜。
反倒是云栖梧，被她搅合的了无睡意，睁着眼睛到半夜。
。。。。***。。。。
重阳赏花会，因着县令夫人对花容另眼相看，清平县城内立刻转了风向，城中不少夫人和未出阁的千金都试探地向花府递出了拜帖。而最新来拜访花容的，竟然是洪雪娇。
迎春领着人从偏门进府，穿过垂花门，过了抄手游廊，一路上恭肃有礼，行止得宜，颇有些大户家里的丫鬟气度。
洪雪娇见状，倒是收起了轻视之心，单是从这上面，就能看出花容很有几分治下的能耐。
“这位姐姐，你们家夫人平时都喜欢做些什么？”
凝露见领路的丫鬟比她稍大些，嘴甜地道，也借机帮她家姑娘打探一番。
“我平时只在外院，并不清楚。”
迎春是真不清楚，她家夫人除了看书，似乎没有别的爱好。
不过，这话听在旁人耳里，便是忠仆户主，不肯告知了。
迎春将人带到主院，看到杏儿在门口候着，便自觉告退。
“云夫人，我说过，有机会要找你讨教。”
洪雪娇见了花容不客气道，她今日穿了一件十二破的红色石榴裙，外罩绯色纱衣，整个人炽红火热，明艳张扬，气势逼人。
凝露跟在后面，这时便如同一道影子，几乎让人忽略了她的存在。
“眉欺杨柳叶，裙妒石榴花，洪姑娘这件石榴裙轻柔细薄，乃是用了上等的单丝罗，价值着实不菲。”
花容哪儿能给她机会，顾左右而言他，微笑着将人领进了中堂。
“这石榴裙可是云泽国——”
洪雪娇说到一半，目光落在中堂摆着的大肚花瓶上，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
她在插花一道素来自负，可见识了这等技艺，便知道她以前确实是妄自尊大。
她有什么资格，口出狂言同花容讨教？
“还请姐姐原谅我之前的无礼，雪娇输的心服口服。”
洪雪娇一扫先前的骄纵傲慢，深深行了一礼，郑重同花容道歉。
“来，尝尝我家厨子做的点心，他原来可是醉仙楼的大师傅。”
花容汗颜，想要解释，却又不能够，只得再次转移话题。
洪雪娇在下首椅子坐了，果真捏了一块菊花糕吃起来，随口道：“姐姐平日里在家喜欢做什么？”
“看书。”
花容暗自好笑，刚刚还气势汹汹来找茬，这一转眼，就开始姐姐长姐姐短了？但其实她还挺喜欢洪雪娇这种性格，技不如人便果断承认，光明磊落绝不耍小伎俩。
“除了看书呢？”
洪雪娇峨眉微蹙，她其实不大喜欢看书，除了插花之外，她还喜欢打马吊，蹴鞠、投壶……
反正，就是喜动不喜静。
花容摇摇头，表示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城里有棋社、画社、弓弩社，奇花社，姐姐若是有兴趣，我可以代为引荐。”
洪雪娇算的上是清平县城年轻男女之中的风云人物，爱好颇为广泛，且都玩儿的不错。
“不用了。”
花容觉得，不看账本不听生意经的时候，她大部分时候还是愿意窝在美人榻上看看闲书喝喝茶吃吃点心……
“那，西街新开了一家胭脂铺，咱们一起去看看吧？”
洪雪娇是个一时半刻也安静不下来的，能喜欢插花，也是奇事一桩。
“我只用一种，杏儿会去天香阁买。”
花容从来不操心这些，胭脂水粉没了，自然有杏儿去采补。
“销金楼出了新的点翠簪子——”
“他们会定期派人送画册过来。”
花容若是想买，只要照着单子勾一勾，什么样式的销金楼都会送到府里。
洪雪娇无语了，她还是头一回遇到花容这样的人……
想要找个能聊的话题，都很难！
是以，当洪雪娇主仆两个离开的时候，花容十分笃定，这两个人应该不会再来了。
“再有其他拜帖，帮我回了吧！”
花容觉得，这种拜访，一次就很够了。
但是，有些拜帖能回绝，可有些人，却不能拦在门外。
。。。。***。。。。
花容看着某人占了她的美人榻，吃着她的紫晶葡萄，使唤着她的丫鬟，咬牙道：“你真是来给我道歉的？”
青岚一手托腮随口道：“是啊，刚刚不是给你道过歉了么？我是真的不知道你不会插花。”这会儿没了外人，她便将那副县令夫人的端方样子收了起来，“唉，夫君最近都忙着追查库银的案子，根本没有时间陪我，那些丫鬟又都无趣的很……”
“夫人！”
身为某些无趣的丫鬟之一，秋霜板着个脸，对青岚现在这般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样子十分不满。
“真不明白，奶娘那般爱说笑，为何生出你这么死板的女儿……”
花容在旁边看她虽然一脸嫌弃，实则嘴角带笑，这主仆两个分明感情很好。
“所以说，你只是因为太无聊，才跑到我家找乐子。”
“当初我就劝他，留在京城多好，虽然暂时没有职缺，总好过外任到这么偏远的地方做个七品县令。你说，这么多库银，能藏到哪儿？难道还能长了翅膀，飞走了？”
青岚兀自在那儿抱怨，这么个烫手的山芋，人人都不愿意接，偏偏她家那位就说什么要替圣上分忧。
这皇帝是不忧了，他自个儿却恨不得愁死。
“食君之禄，忠君之事。”
花容给她下了注解，觉得这位新来的县令大人很有潜力做一个好官，这也是清平县城所有百姓之福。
“所以说，我当初就不愿意嫁个读书人，太没趣！”
青岚咕咕哝哝道，她本就是个活泼性子，现在倒好，成日里要装一副贤良淑德的大家闺秀样子。
“夫人，当初是谁要死要活，非要嫁给老爷的？”
秋霜坐在那儿看心月绣兰花图，凉凉地揭她家夫人的老底。
“哦，还有这种事？”花容笑着打趣她，“听说县令大人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青岚你莫不是看中了人家的美色？”
“咳，咳，我是那么肤浅的人么？”青岚义正辞严地辩驳，后又道，“张侍郎家的女儿又丑又泼辣，我还不是怕阿琅落到他手里？”
县令大人林琅，乃是二甲进士出身，当初张侍郎家榜下捉婿，差点儿将他捉了去。
“林县令知道你家夫人这样么？”
花容指了指青岚，此时她正半坐在美人榻上，一手托腮，一副慵懒姿态，跟个爱娇的猫儿一样。
“一开始不知道，后来，老爷也就睁只眼闭只眼……”
秋霜想到某件事，忍俊不禁道，自从那件事以后，夫人就彻底不装了，偶尔贤良淑德一回，那是夫妻之间的情趣。
说话间，就看到小丫头石榴进了主院，也不近前，只远远地候着等传唤。
“进来回话吧。”
杏儿同她招招手，小丫头恭恭敬敬地进了屋里。
“夫人，县令大人来了，说是来接夫人。”
石榴进来传话，她年纪虽小，口齿却伶俐，只是说出的话有些绕嘴。
“他怎么来了，不是说我自己回去么？”
青岚嘴上抱怨，却笑的眼睛弯弯，欢喜地从美人榻上跳下来，就要往门外跑。
“林夫人，鞋！”
花容乐的不行，笑着打趣她。说完，也赶紧起来，去迎接县令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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