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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章 什么圣旨?


    铁门关下,艳阳高照。

  甘奇身穿金甲,在将台上站着,并不落座,就这么一直站着。

  狄咏也带兵前来汇合了,狄咏压阵攻城,种愕带人挖城墙。

  办法很简单,其实也就有些声东击西的意味,反正就是双管齐下,攻城是来真的,挖城墙也是来真的。

  箭矢如雨,漫布在天空之上,士卒踩着鼓点向前,木盾,铁甲,长梯。

  当箭雨停的时候,长梯就已经架在了城墙之上,无数士卒蜂拥其上,一个长梯挂了七八个铁甲汉子,立马就会重达一千多斤,城头上的人想把这一千多斤推倒,那也是要使上吃奶的力气的。

  如果是宋人守城,就会早早备好长长的木叉子,叉子架在长梯上,一帮汉子同时使劲去用叉子去顶长梯,一千多斤也立马顶翻在地,如此相当奏效。

  但是党项人似乎没有几个人真正打过守城之战,准备颇为不足,檑木滚石无数,火油也有,就是这木叉子还真没有准备。

  石头砸在人的脑袋上,嗡嗡作响,被砸的汉子,努力用手抓住梯子,不使自己掉下去,却是铁盔之内血涌如注,血液片刻就把眼睛遮蔽住了,疼痛之感暂时还没有感觉到,汉子一只手抓住梯子,一只手拿着长枪,不断往上捅刺着,如疯魔了一般。

  后面的军汉开口在催:“往上,往上去!”

  被鲜血模糊了视线的汉子闻言,手脚并用就往上爬,已然到得垛口了,他却看不见垛口内有一柄长枪刺向了他,一声尖锐的破甲之声。

  汉子看不见却能感受到,伸手一抓,抓住了刺向他的长枪,如此也立马失去了重心,人已经往后倒去。垛口内刺出这一枪的党项人,立马放了手,看着那个满脸是血的宋人士卒从城墙上栽倒。

  却是瞬间,又有一个宋人出现在了垛口,那宋人长枪刺杀而来,这党项人手无兵刃,连忙去弯腰去搬石头。

  说时迟那是快,电石火花之间,垛口处那个宋人一跃而入,长枪已经捅杀而去,鲜血飙溅。却是这个刚刚上来的宋人,立马就面对了十几杆长枪的包围,四面八方而来。

  攻城之血腥残忍,就是这反复争夺的垛口。

  也如将台站着的甘奇口中话语:“那边是不是上去了?”

  “上去了。”章楶答着。

  甘奇踮起脚尖看,看得片刻,叹息一声:“又被打下来了……”

  章楶抬手往东边一指:“相公,那边上去了,快看,上去了十几个。”

  甘奇面色期待无比,盯着眼睛在看。

  可惜,又给打下来了。

  战事胶着,伤亡的数字也在不断攀升,城墙下的宋军已经打疯了,城墙上的党项人也打疯了。

  甘奇一直在等,等到这个时候,他终于开口:“种愕,该你了,上。”

  种愕拱手:“末将领命!”

  种愕带着一帮手下心腹,打马直奔东边视野尽头的城墙而去,身后还跟着上万人马,辎重车也拉着飞奔。

  辎重车里的床弩飞快架设,上万弓弩紧密排开盯着城头。

  种愕二话不说,抄起镐子就往城下冲去,种师道举着大木盾,如同打伞一般把种愕笼罩起来。

  城头上的石块立马倾泻而下,哪怕这一段城墙上面防守的人并不是很多,但是反应迅速非常。

  石头砸在木盾之上,砸得木盾之下的种师道脸面憋成了紫色。

  如此的木盾,密密麻麻在城下一大片,木盾之下,皆是躬着身形挖城墙的士卒们。

  在这些人后面,各种大小弓弩,射个不停,但凡城头上谁敢露头,必然有几十支羽箭飞驰而去,躲得快便是幸运,躲得稍慢,一张脸就成了马蜂窝一般。即便如此,无数党项人还是高举石块,不断往城下扔去。

  党项人显然看出来了甘奇的计策,从关口那边来的援军也是源源不断,挖城墙,那还了得?

  场面局势就这么拉锯着。

  将台上的甘奇,就这么站着,一个人从出生到成年,不知要经历多少岁月与苦难,好不容易长大成人了,死起来却又那么简单。

  战争,兴许是人类能做出来的最没有意义的事情了。

  甘奇看着城墙上的敌军调度,看着越来越多的人头出现在城墙之上,甚至也心中估摸着在数,数着数着,甘奇陡然间轻松了一些,说道:“两万之数,党项人也伤亡惨重,后继乏力了。”

  章楶问了一语:“相公如何知晓党项人后继乏力了?”

  甘奇指着城头一处,说道:“你看那一群身穿皮甲的,他们有一个特点,就是会在皮甲胸前镶嵌一块护心铁,这一批人的皮甲都是这个样式。”

  章楶远远看着,点头:“嗯,相公细致入微。不知相公在这些人身上看出了什么?”

  “昨日,第一阵,守城的就是他们,他们应该是此时铁门关内的精锐,昨日第一阵攻势最猛,这一批党项精锐损失惨重,之前应该有六七百之数,而今不过二三百了。若是关内还有兵,这批人今日万万不会再上城头。”甘奇说着。

  章楶马上就明白过来了,说道:“所以今日这批人又上来了,证明铁门关的兵都在城头了?相公明察秋毫,学生佩服。”

  章楶好似学到了什么,心中颇有收获。

  甘奇点着头,对这个学生极为满意,开口说道:“加鼓,再奋勇一番,敌人两线作战,也是强弩之末了。”

  章楶亲自去传令加鼓,鼓点越发急切。三通鼓,便是这场战争的最高潮,若是还不奏效,鸣金就不远了。

  鸣金这种事情,有时候并非只在主帅的个人命令,而是整个战场态势使然,军汉累了,没有体力了,士气开始往下了,伤员过多需要救治了,诸如此类,都是需要鸣金的时候。

  鼓点再加,正在挥汗如雨的种愕,心中急如热锅蚂蚁,他呼喊着:“弟兄们,快挖,斜着往上挖,挖成坡道也可!”

  夯土虽然比不得石块的硬度,却也是非常硬的,镐子一下一下砸上去,手臂麻木不已,种愕却依旧奋力在凿。

  “伯父,换我来。”种师道准备换下种愕。

  种愕却直接说道:“你举好盾就是。”

  正面关口之处,狄咏听得将台那边加快的鼓点,回头看了一眼将台之上的金甲甘奇,长枪一握,口中大喊:“让开,让开,某家亲自来,你们随某上。”

  甘奇这一通鼓,听得狄咏开始亲自爬城墙。

  身后一帮心腹军汉见得如此,一个个两眼通红,拔出腰刀咬在口中,一手持长枪,一手准备爬长梯。

  “把那几张倒地的长梯都搬过来,都架在这一处,近处羽箭攒射,所有人跟我上。”狄咏安排着。

  片刻之后,羽箭压制几番,狄咏快速爬到长梯之上,拼命往上爬着,身后跟着一大串。左右七八个长梯,片刻挂满了人。

  羽箭立马就停,狄咏一抬头,党项人的脸与他面对面了,那党项人手中的大石块已然砸了下来。

  狄咏连忙把长枪往上捅去,石块砸在狄咏的肩膀上,砸得火花四溅,狄咏几步上蹿,趁着那人再搬石头的空隙,已然站在了垛口之上。

  狄咏上去了,伸手一抓,把弯腰搬石头的那人提了起来挡在自己面前,周边七八杆党项长枪捅杀而来,皆捅在了被狄咏提着的那人身上。

  不等敌人再捅,狄咏抡枪横扫一番,扫出了一点点空隙,垛口之处,已然又蹦上来一人。

  远处观战的甘奇,显然也在关注着这一幕,他拳头紧捏,一言不发。

  身旁的章楶却激动不已:“先生,那是狄将军,狄将军果然勇猛,他上去了……”

  甘奇还是不说话,眼神一直紧盯着远处城墙。

  狄咏是真上去了,身后还有源源不断的人在上,不得片刻就上去了几十人,却是这城墙方寸之地,人挤人之间,党项人也奋勇不退,城墙之上,不过又是一场僵持血战。

  狄咏把头探出垛口,对着下面大喊:“把木盾搬上来,快,木盾。”

  争夺城墙,双方挤在一起,互相捅刺,此时若是有木盾架在前面,就是优势。

  “相公,稳住了,稳住战线了,此番慢慢争夺,必能破城。”章楶激动不已,甚至都要蹦起来了。

  甘奇摇摇头,只道:“一场血战,胜负难料。党项赴死之心,当真出乎了我的预料。”

  甘奇不是没有想过党项人会奋勇作战,但是今日这场面,还是出乎了甘奇的预料,哪怕已经打上了城墙,党项人却没有丝毫慌乱,依旧前赴后继往前拼杀。

  铁门关的重要性,甘奇知道,显然党项人更知道,城头上十二三岁的党项孩童,刚一个照面就被刺死当场,却是还有那十二三岁的孩童拼命往前去厮杀。

  党项能在宋辽两个大国之间立国,显然是有其道理的。宋辽,腐朽了,与党项一比,腐朽不堪。二百万人口的国家,与万万人口的国家,打了三十多年的仗,如今依旧还在打。

  正当甘奇紧张注视着城头之时,一匹快马飞奔往将台而来,口中大喊:“八百里加急圣旨,圣旨到。”

  甘奇听得这声呼喊,眉头大皱。

  那骑士飞奔到将台,开口大喊:“甘相公,东京来的圣旨,您快看看,八百里加急而来,必是要事。”

  甘奇接过一个木盒子,打开木盒子之后,有一个锦绣袋子,袋子里才是圣旨。

  拿到圣旨,甘奇并未看,而是先挥退左右,再打开。

  打开之前,甘奇就已经有了那么一点预感,所以才挥退左右,打开之后,果不其然,越想坏事,坏事就越会来。

  看完圣旨,甘奇面不改色,慢慢把圣旨卷起来。

  退兵议和?

  莫不是脑子坏了?

  甘奇在想着对策,低眉沉思,喊杀哀嚎充斥耳旁,甘奇又时不时抬头去看城头战局,又皱眉沉思。

  想得许久,甘奇抬手一招,把那送圣旨的骑士招了过来。

  那汉子连忙上前拱手躬身:“请相公吩咐。”

  甘奇没有什么吩咐,而是开口问道:“你是哪里人?”

  “小人延州人。”

  “圣旨从哪个驿馆来的?”八百里加急,就是沿途换马换人一路飞奔,靠的是驿站系统与沿途州府,一马一程,全速飞奔。

  “定西驿。”

  “你是驿卒?”甘奇又问。

  “小人正是定西驿的驿卒。”这个驿卒显然有些纳闷了,不知道这位甘相公为何要明知故问这么多话?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马康。”

  甘奇看了看马康的年纪,又问:“家中几口人?”

  “母亲早亡,大哥夭折,父亲刚亡,小人顶的是父亲的差,尚未娶妻,家中无人,亲戚有不少。”马康答着,却是莫名有些心惊胆战。

  甘奇点着头,像是打定主意了,说道:“往后你不叫马康了,叫作马立,也不是延州人,而是秦州人,是昔日从西北到燕云去当兵的军汉,如今是我亲卫营中的队头。今日你也没有送什么圣旨,你可明白?”

  马康兴许明白,兴许也不明白,但是不论明不明白,便见他噗通跪下:“相公说什么,便是什么,相公说小人是秦州马立,小人便是秦州马立。”

  甘奇很满意,挥挥手:“站在台下。”

  马立连忙往台下去站,心中有一百万个疑问,却也只能一头雾水。

  将台之上,甘奇把圣旨插在靴子里,站定,再次看向远方城头。

  此时章楶才慢慢走上将台,问了一句:“先生,此番大胜,陛下可是圣旨犒赏三军?”

  甘奇不回头,只是看着远方,轻轻答了一句:“什么?什么圣旨?”

  章楶低头一看,还能看到甘奇靴子里插着的圣旨,却是听得甘奇之语,心中大惊,连忙答道:“哦,没有什么圣旨,学生是说打下铁门关,到时候陛下一定会下旨犒赏三军!”

  甘奇点着头:“嗯,那是自然,皇恩浩荡,自不会亏待了有功的将士们。”

  章楶点头拱手,不再说话,抬头看向城头那血腥的争夺。

  夕阳在落,三通急鼓,已然就要近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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