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我明明那么信任你
一来到克罗克尔的办公场所，凯伊便立马觉出了不对。
现在是太阳刚刚升起，才属于清晨的时间段。
通常在这个点儿上，按理来说，地精的房间内不会有任何人存在。
因为，在那个时候，就连他自己都是刚刚才洗漱完毕，并在桌上摆完简易早餐，根本不可能有空闲余裕去找来他人使唤。
就算是在前不久那极特殊的矿场“大修”状态下，克罗克尔的安排也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仍是独自一人地完成夜初所有工作，门外看不到任何人进出。
然而，在今天，偏偏是今天，地精的背后，多站了两个人。
除却上次在瞭望塔上见过的巡逻员迪迪斯卡外，还有一名全身穿戴板甲，看不见面容的佩剑士兵立在一旁，宛若一尊静止的雕塑。
与迟钝的阿尼不同，身经百战的凯伊几乎是一瞬间就察觉出了那士兵身上尸山血海的恐怖气息，并在房门口止步。
军人？或者，雇佣兵。
谨慎地保持着一段相对来说较为安全的距离，男人扬起手，远远地对着工头克罗克尔打招呼：“老大，我来了。今天有什么事情？”
“没什么事，还是之前那事。”默默地拿起手绢擦了擦并没有汗水滴落的额角，地精哑着疲倦的声音说道：“你知道的，有关于这次事故的细节。”
“再给我说说吧，仔细点，从头来过。”
“我明白了。”依旧拿出恭顺的态度，凯伊好似早已料想到了这般展开，重复过多次的言语没有半点不耐烦：“那么，我就从发现怪物的时候开始讲起吧，和上次一样。”
“那是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
漫长的叙述就此开始。
和上次相同，凯伊这一次也刻意地在叙事途中加入了些逻辑混乱、且无法自洽的误导言论，并悄悄观察着克罗克尔身旁那头戴面具的士兵的反应。
但很可惜，直至自己讲完为止，对方都没有表现出什么太大的感情波动，甚至连头都没抬一下。
不得不遗憾地放弃了这个从外表窥探内心的简陋计划，看着克罗克尔又一次拿起手绢擦了擦额角，凯伊决定为这个故事画下一个句号：“以上，就是我看到的全部内容了，克罗克尔老大。”
“再多、更详细的，我也不知道了。”
“噢，好。我明白的。”摆了摆手示意男人退到一旁，地精抬起头，对着一旁的铁甲人说道：“吉斯特雷，这份报告，你还满意吗？”
士兵动了一下手指，作以回复。
钢手套之间互相摩挲，发出刺耳的噪声，盖过了室内室外全部的声音。
待办事处终于静得连根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到，吉斯特雷停止了手上的动作，并在短暂的沉默后，开口问道：“全部？”
他的声音就像拉断的皮条一般漏风难听，让人忍不住直皱眉头。
“我想这就是全部。”早已习惯了对方难听的嗓音，克罗克尔耸耸肩，说道：“三十三号每次来都是这么说的，我给你的那些文件——就是你刚刚看过的资料，也是他亲手填写的，你认为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吗？”
无言的头盔晃动。
片刻的等待后，惜字如金的他又缓缓吐出两个音节：“可疑。”
于是，凯伊的嘴角慢慢勾起。
“有什么可疑的？”克罗克尔不知为何突然变得急切，他焦躁地从椅子上跳下来，被桌子盖住半截腿：“明明之前我们都说好了！人我也带来了，你还有什么可怀疑的？”
“就按我们之前说的那么做不就好了！”
迪迪斯卡吞咽了一口唾沫。
士兵依旧拒绝：“不对。”
咯吱。
他抬起腿，向前走了一步。
受惊的地精立马弹开，双手反撑在墙上，谨慎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然而，吉斯雷特却是没有分给他半点注意力，反而一步一步地走着直线，来到了门口——也就是凯伊面前。
双人擦肩而过的同时，钢铁与白面重合在一起。
“奇怪。”
“哈哈。”
佯装轻松地抱住后脑勺，越过对方一个身位的凯伊露出一个相当悠哉的笑容：“结束了吗，克罗克尔老大？”
这时，士兵已经逐渐向着出口前进，再没有回头的意思了。
心惊胆战地目送着他离开自己的视野范围，不知不觉间，背后已然湿透一片的地精猛地捂住胸口，迟迟没能回过神来：“啊、啊……结束了。”
被一股莫名骇人的气势所震慑住，克罗克尔刻意地清了清嗓子，以撇去方才自己的怯态：“三十三号，过来吧，我要给你看些东西。”
“奖励吗？”嬉皮笑脸地往前踏出一步，凯伊持着一颗冰凉的心，走到了桌前：“为了犒劳我这次拯救矿场而付出的努力？”
“啊……这个啊。”脸色复杂地重新坐回矮小的凳子上，被男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克罗克尔从桌子中的一堆文件中掏出一张，摊平摆在他的面前：“你先看看这个吧。”
“这是？”
将粗糙的莎草纸拿到眼边，在上面的第一行字映入眼帘的同时，凯伊整个身子忽地一僵——
《有关于奇美拉矿场本次事件的处罚：最大疏忽/破坏者，损失的直接关系人，凯伊博雷·范·科隆，代号三十三》
迅速地将整张纸的内容尽收眼底，久违地在上面看到了自己名字的男人此刻觉不出半点愉悦，一丝小小的疑惑划过脑海：“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纸面上的意思。”双手交迭撑住下巴，克罗克尔直视着人类产生动摇的双眼，毫无感情地说道：“抱歉了，三十三号。接下来，你可能要稍微受点委屈了。”
“因为上头的关系——不管我怎么阻挠，他们都铁了心地认为本次矿场内的失事不是巧合——虽然我也让了很多人佐证，并且大幅度参考了你的证词，但他们就是不信——所以，他们就决定为这次事件找一个负责人。”
“他们想让你主动背下全责，并偿还大约一百万戈德的赔偿款，最后承认事件的真相。或者，找出这次失事的真正起因。”
“城防队都没有找出的原因，你让我来找？明明没有人死亡，甚至受伤的人都很少吧？为什么……”
“想要赖过去也是没用的。”面无表情地否决了他的疑问，克罗克尔又拿出一沓莎草纸，指着它们说道：“他们认为，你早就已经‘供述’了。”
“这点，无论是在灾害中途与你接触的我，或是巡逻员迪迪斯卡，都正面、侧面地提供了佐证。”
“你，三十三号，就是本次事件的最大责任人，都是因为你的错——他们是铁了心的。这毫无疑问。”
“嚯。”惊奇地发出了一声呻吟，凯伊尝试着看向不远处的迪迪斯卡，见其躲躲闪闪的目光，总算明白了他出现在此处的理由：“原来如此。”
当然，不仅是他，他还明白了他在这个时间点来到这里的理由，以及刚刚出去的那位士兵存在于此的理由。
“那个叫吉斯雷特的，是总部派来的人？”
【幻象】商会的生意遍布各处，各个地区，都有着分管的代理人。
这些代理人，便算是分部的管理者，类似坎伦亚地区的矿业开采，克罗克尔就是整个矿场的管理员。
但，管理员不代表创造者。
在自由城邦的中心城市区，【幻象】商会就存在着一个秘密的核心地点，那是专门用于给真正的核心高管、管理层人员开会的地方，也称总部。
平常各分部有什么重大的处分，或是行动方针，往往都是由总部在经过讨论后，令专门负责通讯的人员前来传达命令。
像这次矿场失事，就是造成了恶劣影响、较为重大的事件，对于这类事件，总部第一时间便通过埋在坎伦亚地区的密探，以及克罗克尔的上报，相对片面地了解了“事态的全貌”。
因此，为了起到杀鸡儆猴的效果，以及敦促各位代理者不要再犯下类似的错误，总部便下达了这份摆在凯伊面前的文件——将他当作了背锅侠。
至于这个人为什么是他，而非克罗克尔，凯伊便只能呵呵地笑两声，当作不知道了。
“吉斯雷特是处刑者，负责解决不服从组织安排的奴隶。具体什么意思……你懂得吧？三十三号。”
“卖肉的剁肉呗。”毫不在乎地笑了一下，男人指着地精说道：“这份协议，如果我不接受会怎样？”
“肉会立马被剁掉。”
“看来你没给我留半点的余地啊。汇报的时候，一定做了不少功课吧？”
“只是原原本本地将你、我、我们说的话报上去了而已。还是有很多可操作余地的不是吗？一百万，或者找出真相……”
“那我还真该谢谢你的仁慈。”知道话聊到了这里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凯伊干脆利落地转身，对着克罗克尔挥手告别：“我可以走了吧？”
“白天的工作别忘记了。”地精在他的身后嘱咐道，说：“另外，负责二次调查工作的人在一周后会来，到时候我会带你过去找他们。”
“你将会是寻找痕迹中最重要的一环。那些人，可不像我们一样那么好说话。趁着还有一周的时间，好好收收自己的心性吧，三十三号。”
“安分一点——不然，我可不保证你的生命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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