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坤道
宫道上，直殿监的洒扫宫人们提着水桶，一遍遍清洗着地面砖石的血迹。
太阳升起后，只有砖缝中隐约能看出一点红色，一切都恢复如常，昨夜那场血雨腥风，随晨间地面上的水汽一起挥发殆尽，只剩史官笔下的寥寥数字——“明帝诈死，伪福王伏诛”。
李太后暴毙于仁寿宫中，她与昌阳王的宫廷秘辛，被添油加醋地在民间通过童谣的方式传唱。
瀛苏为了维护先帝的脸面，命史官将李太后之死改为“寿终正寝”。
蒋阁老在皇极殿上据理力争，直言史官的笔不能因为皇帝的意愿而曲，若开此先例，那正史、野史又有何区分？
必须有一个人站出来，承认是自己杀了李太后。
放眼瀛国上下，最合适的人选，莫过于神武长公主瀛敏。
皇极殿上，瀛敏一身素服，在文武百官面前，第一次向帝座上的瀛苏屈膝，脱簪请罪。
她跪在那里，听着吕若尖着嗓子宣读她的“十罪五奸”，窃皇帝大权，坏祖宗礼法……
满朝文武皆屏气凝神，偌大的殿宇，只有吕若一人的声音，他读了一个半时辰，嗓子渐渐沙哑。
瀛敏跪得笔直，耐心地听着吕若读完手中的《请诛神武长公主疏》。
上面的少年帝王沉声问道：“皇姐认罪否？”
瀛敏正要开口，只听殿外有人高声道：“妾有一物要呈于陛下！”
陆酥同样一身素服，双手捧着一柄焦黄的油纸伞，她将伞举过头顶，一路跪行进殿，手臂上的伤处还缠着一圈圈布条。
陆酥跪至瀛敏身旁，吕若接过她手中的伞，奉到上面的瀛苏眼前。
打开伞面，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字，还有许多小绸条垂在伞下，这是凉州百姓赠给瀛敏的“万民伞”。
陆酥和瀛敏一样，跪得笔直。
“去岁凉州洪灾泛滥，长公主殿下住在河堤坝口陋屋三月有余，没有睡过一个囫囵好觉，自决堤那夜起，一连十数日不敢阖眼。”
“前年北海船匪肆虐，长公主殿下亲率绣衣军斩杀匪贼，她已有身孕三月有余，孕吐晕船，海上飘荡数月，救北海百姓二万四千余人。”
“五年前，瀛国南部州郡大旱，长公主殿下未过及笄之年，忧官吏层层剥削之下，到受灾百姓手中赈灾粮所剩无几。她以女子柔弱之身，亲自督促押送运粮车至各州郡，将近二十万灾民受其恩惠。”
……
陆酥将瀛敏这些年，为瀛国百姓做的事情，桩桩件件说给沉默的百官听。
蒋阁老捏着笏牌，肩膀一耸一耸的，胡子上沾了几滴水珠。
陆酥跪着转了个身，对着左边的文官列和右边的武官列，各自郑重地磕了一个响头，吓得他们纷纷跪下，一个个头低到尘埃里。
陆酥提高了声调，“诸位大人，陛下面前的，只是凉州一个郡城的百姓送的万民伞，这样的万民伞，长公主府中还有很多。”
她攥紧了身旁瀛敏的手，铿锵有力地继续道：“长公主之罪，不是吕公公念的那‘十罪五奸’。”
她坚定地看着上面的瀛苏，“长公主之罪，不过是错生在帝王之家，就算一生功绩，也洗不清那些欲加之罪。”
蒋阁老忍不住了，他捏着笏牌道：“陛下，若真如皇后殿下所言，功过相抵，长公主殿下罪不至死。”
户部尙书附和道：“陛下，臣赞同蒋阁老所言，请饶长公主一命。”
礼部尚书站了出来，“臣附议！”
王汲拱手作揖道：“臣附议！”
越来越多的官员发声，“臣附议！”
……
“啸”的一声，瀛苏拔出了腰间的皇权剑，他缓步提剑踱至瀛敏身前，一道寒光照在她的脸上，他削下了她的半截头发。
“神武长公主，窃国乱权之贼臣，吾念及手足之情，即日起，汝当入太清道观潜心修行，无旨不得外出。”
蒋阁老对瀛苏的旨意还算满意，手中的笏牌拿得稳稳的。
“陛下圣明！”王汲高声道，文武百官跟着他，这四个字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了一遍又一遍。
陆酥拉着瀛敏的手出了皇极殿，一对燕子穿堂而过，从她们头上掠过。
陆酥：“我要是没来，你真打算认罪吗？”
瀛敏：“阿苏不会杀我的，他把你们一个个都饶过了，不介意多饶我一个。阿酥，和我一起去太清观吧，比呆在宫里舒服，我替你和阿苏说，他会答应的。”
陆酥想起了阿狸，“我们要把阿狸一起带去太清观吗？”
瀛敏牵起陆酥的手，慢慢走下台阶，“阿狸不去，李露的母家昌阳王府被抄，她打算回宫替我抚育阿狸。”
六月初，陆酥和瀛敏乘车去往太清观。
瀛苏背手站在城楼之上，目送二人上了马车。
吕若年岁已高，从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上退下，在宫外的私宅颐养天年，沈愚接替了他的位置。
沈愚抱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狮子猫站在瀛苏身旁，看着这位少年帝王怅然若失的背影。
“陛下，娘娘还会回来吗？”
瀛苏转身摸着沈愚怀中猫儿的头，猫将军阿咸舒服地“喵”了几声。
“吾妻尙年少，她也要在外面吃吃苦，才能想到吾的好处。”
陆酥和瀛敏乘着马车穿过华京的街市，经过蒋府门口时，看那里围着一群人。
陆酥叫停了马车，拉着瀛敏挤进人群里看热闹。
只见蒋府门口铺着一条红色的毡毯，看不到这红毯的尽头。
陆酥戴着帷帽，向身旁的一位大娘施了一礼，问道：“大家为什么都围在蒋府门口啊？”
大娘指着那红毯道：“这毯子的另一端在王将军府宅，王将军今日来蒋府下聘，为了向蒋阁老表明迎娶蒋家孙小姐的决心，五步一跪，十步一拜，就这样跪拜到蒋府门口。”
瀛敏扯了扯陆酥的衣袖，“王汲家离蒋施家有十里之距，我们等到天黑都看不到王汲，还是立刻赶路吧。”
陆酥跟着瀛敏回到了马车上，她问道：“蒋阁老会答应蒋姐姐和王汲的婚事吗？”
“会的，蒋阁老最疼他这个孙女，瀛国除了王汲，无人敢娶蒋施，蒋施只能嫁王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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