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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逝者(二)


拜耽兮的灵力所赐,赵晟那张死气沉沉的脸恢复了些血色,他攥着心口咳出了一大摊粘稠的黑血,终于喘过了这口气,随后撑起身体坐了起来。

        我们这种人,是不可以随意更改凡人的气运的。赵晟本该已经是一具尸体了,我若强行留他,就是违背天道,会遭天谴的。我只能传给他一点点灵力,支撑他多活个一时三刻,起码能让我交工了。

        不过这些,我自然是不能跟别人说的。

        “他那时大概是回光返照。”我这样说道。

        记忆里,赵晟呆滞了一会儿,好像是在感受身体那股奇异的力量,而后轻轻笑道:“搴枝竟不是诓我,原来梧小姐当真有神通。”

        搴枝是我的雇主。

        赵晟此时的状况,说一句便是少一句了,我见他坐得吃力,便起身将软枕竖在他的背后,扶他靠下,说:“搴枝托我为你绘一场美梦。”

        “多谢。”他靠在软枕上,俏皮地冲我眨了眨眼,咧嘴一笑,“敢问梧小姐是如何绘梦的?可有诀窍?”

        他见我不说话,佯装哀叹口气,撇嘴道:“也是,我一个将死之人,知道了又能如何?只不过么,我的好奇心有点儿重,若是得不到答案,怕是死了也不能瞑目呀。哎——我又不会说出去,梧小姐人美心善,高深莫测,便解了此密,也算了却我这凡夫俗子最后一桩心愿了。”

        “……”

        我哭笑不得。

        我哪里是装神秘,只是方才他那俏皮的一眨眼,流露出了些许的少年气。他算不得年轻,就是没到而立之年应该也差不离,可他身上的少年气有如朝阳一般耀眼,我禁不住晃了个小神。

        “没什么不能说的。”我被他所感染,声音不自觉的带上笑意,“同平素绘画是一个道理。绘肖像景色,以丹青作染料,画手在纸张中泼墨挥毫,方得成画,绘梦是一个道理。绘人梦境,人的喜怒哀乐便是染料,记忆则是画布,不必我亲自动手,客官……咳,入梦者的欲念会指引着这些情绪,画出想要的梦境出来。”

        “有趣有趣——”他笑出一口白牙,似乎还想说什么,却突然攥住心口,沉沉地咳嗽起来。

        耽兮告诉我,他的身体早已无力回天,它支撑着他,耗费的灵力非常恐怖,我有话就赶紧说,不然它的灵力耗尽,我们两个都得玩儿完。

        我知道耽兮不能支撑他太久,但还是没想到这么快。不过我并不在意生死,不在意旁人的,也不在意我自己的,只是若是还没见上师父一面就死了,我会很难过的。

        他的帕子已经没什么干净的地方了,我将我的帕子递给他。为了节省耽兮的灵力,我不待他与我再说什么,便将耽兮的五重梦境给他简要地讲了一遍。

        待我讲完,他的咳嗽也终于平息了,他略微发喘,神色怔然,仿佛是在回忆自己的一生。过了一会儿,他说:“‘梦里不知身是客’,真的可以忘记此生经历的一切、全然不知身处梦境么?”

        我答:“是的,你甚至会忘记你自己。等同于你在一个全新的、你所希望的世界里,以一个全新的身份重新生活。”

        “只是……”我迟疑地说,“我画不了这个。”

        用耽兮绘梦,其实根本不难,和耽兮的契合度越高,就越能画出高等级的梦境来。按照我和耽兮的契合度,“梦里不知身是客”虽然是最高层,但我画起来也应该丝毫不为难,但不知为何,我就是无法画出它来,好像是隔着一层纱,我朦胧之间无法找到诀窍所在。

        我建议道:“不若第四层——‘曾经沧海难为水’罢。你会带着一些记忆,但就像梦一样朦胧,你一样可以拥有你想要的一切。你在梦里,会觉得现下所经历的,都是一场悠远的梦,不会让你觉得特别假的。”

        他思索片刻,轻轻应道:“啊。”

        “你想要什么样的梦?身份地位、家庭亲友、生活环境……都可以告诉我,我会帮你画出来的。”

        “快说——他说了什么?”那人骤然逼近我,颤着声音问道。

        记忆的最后,赵晟说话间已是断断续续,时不时就要被剧烈的咳嗽声打断。他揪着心口,艰难地喘息,每一下咳喘都似乎要把心肺统统撕扯成碎片。耽兮告诉我,如果我再强行渡给他灵力支撑生命,我可能撑不到下一位客户,就要去见梧栖观的各位先祖了。

        他似有所感,唇角染血,脱力的靠在软枕上,声音微弱几不可闻,说:“……不知梧小姐用了什么法子,让我有了些气力,赵晟在此谢过。然而枯荣有数,无论是什么法子,逆天而行,想来都会付出代价。”他温和地看着我,轻轻地说:“请到此为止罢。我也乏了,想睡了。”

        我急道:“你还没说要什么梦。”

        他艰难地喘息着说:“不必……我不需要。”

        那人开始装哑巴。我不耐道:“如果你只是来叫我问话,那么我已经把还记得的都告诉你了,请问我可以走了么?”

        不知哪里刮来一阵阴风,那人手里的烛灯被风吹得明灭不定,把那人显得分外阴森。他在阴影中摇了摇头,说:“恐怕还不行。”

        “你还要我做什么?”我寒声问道。

        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嗤笑一声,不答反问:“你觉得我会信你的说辞么?”

        我:“……?”

        我有什么好骗他的。

        “好吧。”他耸耸肩,“换个话题——你知道他的死因么?”

        “有所耳闻。”

        我虽然不关心这些事,但太子暴毙这件事实在不小,就算我闭目塞听,也能听到些风声。

        太子死了,之所以能引起巨大的反响,一方面是因为他死在花楼里,地方不怎么光彩,另一方面是因为他不是病死的,而是被毒死的。

        据说太子殿下自幼身体不好,是个三天两头就要生病的病秧子,但还没到病入膏肓的地步。死前的那段时间,日日往百花楼跑,精神头很足,也不像病得要死,那日突然暴毙,是因为摄政王命人在他喝的药茶里下了毒。

        太子总是挨骂,可被人骂,是说明人们对他还有期许,要是把他骂醒了,没准能当一个明君。若是连骂都懒得骂,那才是无可救药了。他可以挨骂,可那时皇室凋零、皇帝又是个懦弱的傀儡,太子是皇室正统,天下文人忠君,忠的是赵家这根七扭八歪的苗苗,这根苗苗被摄政王掐折了,而之前太子干的每一件混账事儿,背后都有摄政王的影子。

        而人们之所以骂太子,是因为骂太子,不会付出代价,嘴里痛快了也就痛快了,但如果骂摄政王,就会被各种罪名定罪,甚至有人被悄悄抹杀,因此人们对朝廷不满,嘴里骂着太子,心里却是恨着摄政王的。

        太子之死是一个契机,人们本就积怨已久,民怨沸腾。摄政王自以为拿捏住皇帝,杀了太子,他便是天下的老大,却不料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心化为手中的巨石,摄政王在南巡的途中被一块巨石砸中,当场毙命。一代枭雄死在了一位连字都不会写的农民手中,连后事都来不及交代一番,不能不令人唏嘘。

        “我无意冒犯,”我试探地答道,“他似乎,是被摄政王设计毒死的?”

        “从前我也是这样认为的。”那人似乎是苦笑了一下,“可事实上,这个论断疑点重重,若非当时民怨沸腾,正是削弱摄政王的有力契机,本不该如此草率定案。而就在不久之前,我查到一条线索。”他顿了顿,“下毒之人,并非是摄政王。”

        其实我并没有兴趣知道赵晟是谁毒死的,但耽兮还在那人的手里,我硬着头皮配合地问道:“那是?”

        “我不知。”他低低地说。走得离我近了些,“不过,当初爆出摄政王毒死太子的是谁,你可还记得?”

        李淑华有一次包饺子的时候,同我说过。“词侠皓尘?”

        “正是。若非是那位皓尘先生,殿下之殇不至于引起那样大的轰动,摄政王也不会倒台得如此之迅……可若不是他,殿下也不会背负一身骂名,走得这样早。”那人轻叹口气,说:“你可知,这位词侠皓尘,究竟何许人也?”

        “太子身边的太医。”我老实道。

        男人有些满意:“正是。”

        “……所以?”

        “那太医名为左思。他在殿下去世后撰写的文章中,自己承认受摄政王指使,毒杀殿下。当年判他车裂之刑,却在临刑前在狱中自尽。人已死了,便无法再追究下去,可不巧,前些日子,竟被我的人发现了踪迹,我便将他请了过来。”

        我看到他的薄唇在微弱的烛光中轻轻翕张,说:“因此,我特请梧老板帮我探上一探,这位‘死而复生’的皓尘先生,究竟有何神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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